晚上，夏景明回来了，看表情似乎心情不太好。
居小延不好问什么，只按时用保温桶装好要给夏何带的晚饭，出门知会了他一声。
“早点回来。”夏景明叮嘱道。
“我会的。”
可提着保温桶到了医院，居小延才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
被拔掉的吊针孤零零坠在空中，枕头上还有着鲜红的血色。
这瞬间，居小延迫使自己平静，拿出手机拨通夏何电话，电话却在床头柜上响起。
他没有带手机。
她走到临床妇女的病床旁，着急问：“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隔壁床的病人去哪儿了？”
妇女满不在乎，“不知道，隔着床帘谁注意。”
没办法，她去找医护人员，护士说，他可能去上厕所了。
但找了圈厕所后也没有人，再说谁上厕所会特意把针管拔掉。
居小延靠在医院走廊边，赶紧给夏景明打电话叫他赶来。
“姑娘，请你放心，病人意识清醒，没有精神疾病前史，有辨别能力，而且因为刚动完手术的缘故，他身上有伤走不了太远，我们会尽快找到他的。”医护人员这样安慰她。
居小延难以平静，“我就是怕他受伤。”
她忍不了，到处找夏何，即使做个无头苍蝇。
医院这边夏景明到了后，一直在交涉，查看监控。
整个世界飘起细蒙蒙的雨丝，不断随风翻飞，黏在人的思绪上，好不烦腻，每呼一口气都是闷闷的。
居小延出了医院，沿街问每个路过的行人和商铺店主，力求尽快得到夏何消息。
然而一无所获。
夏景明在监控室看完监控，发现夏何出医院时是往左边走的，把这消息告诉居小延后，自己也开始到处找，监管所住病房的护士一同随行。
外面雨势逐渐大了起来，马路上道道车灯交替而过。
居小延心慌不止，四下看去，整个世界竟然在眼前旋转起来，几乎要出现幻觉。
售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拂去雨雾，在关门的五金店屋檐下躲雨，眼神向前望去目无焦点。
她再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跑上前。
“爷爷，你有看见一个身高一八几的男生吗，穿蓝色病服，长得很好看。”
老爷爷摇摇头。
居小延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道了声谢后，转身要走，但老爷爷又开口说话了。
“只看见个穿黑羽绒服，走得比我还慢的男生，身高可能差不多吧。”
记起来了，夏景明怕夏何着凉，确实从家带过一件黑色羽绒服。
略略回忆着，刚好床上又没有。
她心中希望重新燃起，“他往哪儿走了？”
老爷爷细瘦的手指遥遥指去，“要拆迁的纺织厂那边。”
居小延点头致谢，继而朝他所指的纺织厂跑去。
前方的路灯只有零星几盏，天色又黑得几乎不辨前路，她只好打开手机手电，径直冲入雨幕。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了，道路的排水沟旁，湍急得几乎要汇成溪流。
细密得雨丝豪不温柔，落下的力道极大，像针一样可以扎进皮肤。
大雨模糊视线，浑身已经湿透。
居小延来不及想夏何为什么忽然要走，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跑。
到了纺织厂门外，高高拱起的招牌满是锈迹，有几个字脱落到空中飘摇欲坠。
手机灯光打去，大门里面幽不见底，隐约瞧得见泥泞的道路蜿蜒。
她怕极了这种地方，可侧头望去，前方已然无路。
老人指的就是这儿。
下一秒，居小延义无反顾进到里面。
跑过好长好长一段路，也不知道扯着嗓子喊了多久夏何的名字。
就在要瘫软在地上时，疾风骤起。
意料之中，她摔倒在地，浅灰色的外套上满是泥泞。
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风将大雨裹挟远去。
居小延咬牙爬起来，在雨中奋力抹着脸颊，抬头时，视线中出现了一点亮色。
把手机举高，仔细辨认，才发现那点亮色竟是来自失了护栏的高楼上。
支撑她已久的信念，在这一刻崩零四散。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高楼上站着的，是夏何。
夏何在上面。
本来精疲力尽了。
可这个时刻，她像是疲累的木偶，思绪操控着大腿跌跌撞撞向前。
那是居小延跑过最艰难的一程路。
她一边哭喊，一边摔倒，又一边爬起，如此反复。
——夏何。
——夏……何。
她爬上曲折回寰的楼梯，浑身上下不知有多少淤青。
待登到最高处时，缺了大半房檐的顶楼，承接世界的狂风骤雨。
居小延终于站在他身后。
夏何听见停住的动静，也转过身来回望她。
黑色的羽绒服被丢弃一旁，他穿着蓝色单衣站在深黑的天幕下，冰冷的雨水从身上流到地面。
他看她满身泥泞，看她狼狈不堪。
也看她在昏暗灯光下跌跌撞撞，竟全是为了自己。
夏何从医院出来，到纺织厂这栋年久失修的高楼，只是想寻处清净。
雨势滂沱，后来他把外面套的羽绒服丢在一旁，就那么淋雨，不介意让身体状况再坏一点。
如果这样，父亲会不会就随他去了？
旁人也不忍心说那些话？
她也会更多心疼一点？
卑微荒唐地想着，麻木站了不知多久时候。
直到瞧见居小延穿风过雨朝他奔来。
此刻，他们都站在雨中，为对方心痛。
“夏何……你过来好不好？”居小延伸出手，脸上纵横的痕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悲戚笑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她慌了神，向前迈进一步。
见如此，他亦向后退却。
居小延语气哀求，“不管你想做什么，先过来好不好？”
“以为我想自杀？”
她竭力摇头，颤不成声，“没有。”
“我现在很想问你，”夏何平静地试探，转身回看空无一物的身后，“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而就是他转身的这一瞬，居小延立马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他奋力朝后拉去。
这下动作用尽了所有气力，眼看她跟夏何都要同时倒在地上，最后时刻她却让夏何靠在自己身前，粗糙的石砾在后背摩擦出道道血痕。
居小延吃痛，但仍旧没有松开。
夏何毫无预料，知道所有重量全在居小延身上，那些试探什么的全一哄而散，眼里迫切的是对她的关心，“居小延，你是不是傻？”
大雨中，她用力的怀抱，慢慢转为轻柔。
“夏何，没有你，我不能活。”
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这就是答案了。
他静静聆听，身上的伤口撕裂，痛得钻心，点点渗出血来。
“……又是假话。”
但回答他的，只有背后汹涌的热泪。
是真的。
轰隆的大雨中，他说：“带我回去吧。”
居小延哽咽点头，“好。”
-
找到夏何后，居小延告诉了夏景明。
坐在高楼有遮蔽物的地方，居小延同夏何肩并肩，彼此相顾无言，等待夏景明带车来接他们。
沉默良久，最后夏何向她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哪知居小延一直埋头坐着，不理他。
来接人的夏景明看见二人这番狼狈模样，暂时将心中的话止住，连忙带夏何回到医院做紧急处理，他刚手术完没多久，现在又淋雨，要是发炎可麻烦了。
还有居小延身上那些擦伤，也不可轻视。
为了让夏何安心修养，夏景明特地给他换了单人套间。
当然居小延在诊室门外也告诉过夏何出走，这件事情为什么会发生。
处理完伤口，回去换了身衣服后，居小延又赶到医院。
这整晚，她都呆在夏何床边。
而他们就算不说话，也可以在一起很久。
夏何闭目休息，居小延抓住他的被角，趴在他身边，睁着眼睛，长夜无眠。
要好好看着他。
不能出丁点差错。
她坚决不能失去他。
如果今天夏何真的跳下去，该怎么办？
居小延想，她应该也会跟着一起跳吧。
上次那通电话里，苏佳培想让她赌一赌。
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一团，她已经不知道该从哪头说起了。
而且，现在的她没有当初那份勇气。
喜欢说出来会怎样？
他会高兴吗？能改变现在的处境吗？
一切尚未可知。
“夏何？”她凑过去唤他，想确认有没有睡着。
床上的夏何呼吸平稳，似乎已经安然入眠。
但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浅浅休息。
如今居小延这样叫他，直觉告诉他有事，特地没有睁开眼睛。
居小延坐回原位，喃喃道：“要是我能变成一个勇敢的人就好了。那样我对任何人都能潇洒地说讨厌和喜欢，也不会遇事就哭，让你担心。”
“在你脆弱的时候，我也能成为你的依靠，不会像今天一样，除了抱着你，什么话也不会说。”
“除了那句‘没有你，我不能活’。”
“夏何，趁你睡着偷偷告诉你，这句话不是假的，是真心话。”她自嘲道，“哈哈，我也就在你睡着的时候才敢这样讲，其他时候我才不会说一个字。”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如果高中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我会更加胆小，更加不善言辞，更加没有朋友。所以今天看见你那样……我感觉世界都要塌了。”
“……”
说着说着，居小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神思清醒如夏何，心跟着抽痛。
最终实在受不了，在居小延低头那一刻，夏何睁开眼睛，扯过床旁边的纸递到她面前。
他眼睑半搭，装作不经意，“废话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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