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直通宅内,尽头连接的是座比人还高的假山,摆着专供观赏用的。
大雪覆盖山石,边边角角处的缝隙都被松散的雪粒所填满,完美遮蔽视线,叫人根本看不见山石后面的情况。
谢梓清屏息立在其后,小心又小心地探看出去。
眼下已至黄昏,又是冬日,天色本该是昏沉沉的。可头前落了满地厚雪,天际万里无云,刚爬上来的月亮散下清辉,反倒映得天地间亮堂堂的,又有溶溶月色流泻。
谢梓清心一沉。
这种情况很是不利,若贸然出去,即刻就会被宅子里的贼人发现。
到那时别提找人,他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说不准也要被抓起来,卖往别处。
一时间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伏在假山后飞快思考,忽闻轻微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
谢梓清顿时撤回身子,手指轻轻捅开山石缝隙处的雪,从那处望出去,就见两人并肩从屋后走出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得很慢,到了近前,路过山石,谢梓清看清其中一人是个老妇,佝偻着身子,由身旁矮半头的孩子贴心搀着。
“我听你段叔说,你想你亲娘了?”老妇转头问男孩话,语气苍老平和,就跟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一般。
那男孩走得沉缓,似乎腿脚不大好,一瘸一拐的,闻声立刻摇摇头,声音发颤,“没有,只是今天碰到个娘娘—”
“哼!”老妇眼神转寒,阴恻恻的,“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心里还记着别人,这么做,可真让婆婆心寒。”
说着就要推开男孩的手,男孩顿时慌急扯住她的袖子,“婆婆,我没有,您知道我不会的。”
老妇没给任何反应,寒眼以对,男孩忙道:“婆婆,您别生气,是我不对,我不该惹您生气的。明天我会努力,讨更多的钱,让婆婆能够吃喝无忧。”
男孩攥着她的衣袖,紧紧的,身子滑下,就快要跪在雪地中。
老妇这才把住他的双臂,将人捞起,眨眼间恢复了先前的和善模样,“婆婆知道。”
用手摸摸男孩的头发,“既然你感念我对你好,想报答我,那就记着你刚才说的话,明日要怎么?”
男孩顺从回着,“要讨更多的钱,要养婆婆。”
“诶!”老妇心满意足,掐住他的侧脸捏了捏,“去吧,帮着你段叔收拾收拾,一会就走了。”
男孩重重点头,扶着老妇进到前院屋中,恭顺合上门后慢慢退了出来。
同一时刻,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褪尽,堆满无限心事。
他垂着头,经过山石,身前忽然风动,一瞬闪出个黑影,男孩吓了一跳,立刻张嘴要叫。
谢梓清吓得慌忙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别叫,是我。”
男孩一看是她,顿时平静下来,点点头。
谢梓清却仍未放松戒备,提防着前后,稍稍有一丝动静,就跟惊弓之鸟似的眼神乱窜。
再怎么说也是在贼窝里,一个不注意,小命就可能不保了。
确定四周暂安,他也不废话,径直抱起男孩,绕回到假山后,蹲下身轻声问他,“你们今晚要离开?”
男孩冲她笑笑,“嗯……”
看见“程秀儿”来,他看起来很开心,眼里的欢喜遮都遮不住,“娘……娘。”
二字断开,听得谢梓清有些莫名,更有种被人当作娘亲的奇怪感觉,暂时不管这些,他又问,“小米……就是程米还好吗?”
男孩点点头,“嗯,他很好。”
眉头一皱,他又说:“不过他不肯吃饭,也没喝我送的水。”
看来是被吓到了,不过得知他状况还好,谢梓清已经心安不少。
“娘娘你一个人来的吗?”
当谢梓清还在为找到程米而感到庆幸时,男孩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谢梓清恍回神,点了点头。
男孩瞬间揪紧眉头,扒着她的肩膀往外推,“不行,一个人很危险,婆婆和段叔,还有三个哥哥,他们都很厉害,要是发现了你,会把你撕了的。”
他神色紧张,很是恐慌,担心极了女人的安危,真的怕她会在这里出事。
谢梓清见状心里暖极,拉下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握住,“没事的,娘娘既然来了,就一定有办法。”
拇指揉搓小手,他把声音放到最柔,低声细语道:“我呢,不仅要把小米救出去,还要把你也一起救出去,屋里那些孩子同样。”
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逗弄孩子,也借此稍微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
突然手背一烫,转瞬又凉了下来,谢梓清诧然看着男孩,见他眼眶中蓄满泪水,不断淌下,珍珠似的砸在谢梓清的手背上,弄湿掌心握着的木手。
“别哭别哭,娘娘在。”谢梓清拭去他脸上的泪,哄他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他们坏,娘娘觉得你是最好的孩子,长得也好看。”
指尖挑起男孩一边的嘴角,故意吓唬道:“瘪着嘴会变难看的,来,给娘娘笑一个。”
嘴角被指尖提起,男孩忍着泪,弯过眼。谢梓清笑着夸道:“瞧瞧这样多好看,娘娘喜欢极了。”
话音落,男孩忽然扑进怀中,双臂环紧谢梓清的脖颈,紧紧的,把她当作寒天冻地间唯一的温暖般。
谢梓清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但也知不能再耽搁了,就跟他说:“娘娘想要个能生火的东西。”
“火折子吗?”男孩埋首她颈侧,瓮声瓮气道,哭音犹在。
“嗯,真棒,娘娘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怕孩子太小,听不懂“火折子”,特地没说,却忘了这孩子在贼窝里长了那么多年,肯定不会像个普通孩子般被珍重呵护。
男孩退开身子,抹去脸上的泪,“好,我马上就拿过来。”
谢梓清目送他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心里刺痛,指尖缩起,掐紧掌心。
这些拐子真是坏极了,倒卖孩子,欺负孩子,他非得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
月亮升到头顶,偶有落雪坠落枝头,扑簌簌几声响。
春婆身形佝偻,由男孩搀着,慢步走出房间,站定在院子中。
她招呼跟前两个男人道:“阿二,阿三打开门,先把那些个孩子带到院子里来。”
段叔抱臂站在她身侧,注视着这一切,“春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已经放在后院的马车上了。”
春婆扫视一圈,眼神锐利,问道:“阿大呢?他不是跟你一起收拾东西,怎么不见人?”
“他啊,不小心喝风冻着了肚子,正在茅房里蹲着呢。”
春婆斥责,“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侧下头就让身旁的男孩去茅房催。
这时面前屋门已经撤下锁链,给人用力推开,阿二阿三分别抓着孩子往外走,十足凶神恶煞,“出来,都赶紧出来!”
年纪大些的孩子抖抖索索跟在两人身后,出了屋子,外头风一吹,冷极了。
有的孩子在屋里时就尿了裤子,慢慢结成冰,冻实在裤子上,冷得哆哆嗦嗦,牙关打颤,连腿都迈不动。
春婆像是没看见,寒声催促,“动作快些,别耽误时辰。”
两个男人很听她的话,当即一手拎起一个孩子,手不留情把人随意丢在雪地里。
程米是十来个孩子中为数不多,自己走出来的。
他跟那堆被拐来的孩子站在一处,神色淡定,目光扫过四周。
这是座很大的宅子,院落开阔,正中三间屋,右边还两间屋,屋子左边是条通道,直接通往后院。
再看向拐子们那边,意外发现那个男孩没在,程米心生疑惑,思忖他带来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知道他叫程米,还说出姑姑二字。
难道是程秀儿?
可她此刻不应该在村里吗?
“婆婆,十五个孩子都在这里了,一个不少。”阿二阿三办完事便走过来跟春婆回禀。
春婆点头,目光落往后院的方向,疑道:“上个茅厕能这么慢?还有那崽子怎么也没回来?”
段叔闻言,问说:“用不用我去看看?”
春婆刚要答,就见通往后院的通道处走出两人,一大一小。
段叔指着那边,乐道:“来了,阿大估计是把今儿一天的饭都拉出来了。”
阿二阿三闻言纷纷笑起来,春婆寒寒给了他两个一瞪,“乐什么?你两个还不赶紧把他们弄过来,慢慢吞吞的,等到后半夜都走不了!”
他们即刻敛住笑,踏雪跑去,很快接上一大一小。
可就在这个时候,后头“嘭”一声,两人迅速扭头。
一匹棕头大马掠蹄踏雪奔来,扬起周遭雪沫,疯了一般,气势凶猛,穿过四人身侧,朝春婆那边掠去。
“马疯了!”阿二惊慌叫喊,冲她那边吼道:“婆婆快让开!”
阿□□应更快,立马就去追那往前疯跑的大马,阿二慢一步,但很快也跟他一样追了上去。
孩子们被吓得控制不住要哭,春婆拧眉,张嘴要怒,又听那头阿大叫嚷起来,“起火了!后院起火了!”
“什么?!”
春婆惊愕,就见那头的阿大已经开始往后院跑,赶去救火。
春婆眼神逐渐森寒,对身旁的段叔道:“马车还停在后院,你去跟阿大他们一道救火,不能让火势起来,万一引来捕快就麻烦了。”
段叔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立刻朝后院掠去。
而疯跑的棕马在院中还没绕一圈,就被追赶在身后、不停围追堵截的阿二阿三给吓到,撩开蹄子,掉头奔回后院。
转眼前院就剩下一个春婆和被拐的孩子们。
孩子里好几个年纪小的,未曾经事,被这场面唬得要哭。
春婆阴鸷的目光扫过孩子堆里的每一个人,“谁要是敢哭,我就打断他的腿,叫他终生乞讨!”
程米见此异状,心重重一坠,心底某个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正在逐渐成真。
她真的来了。
在众人乱作一团的空当,一抹荷粉色身影从后院闪入假山石后。
谢梓清探出头,一眼望见院中那不知所措的男孩身影。
“小米,姑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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