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玉娘对世俗之事的流程不了解,但她本能从李三的神态中察觉到诡异之处。
“我才多大,就安排夫家?”玉娘的声音慢悠悠,使人放松警惕。
李三一时卡壳,随即快速反应:“你都十七,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这样总不会出错。
李三正色催促:“你快些出门,别叫贵人久等,这次给你相看的夫家条件极好,别人求都求不来。”
事到如此,玉娘也没多余的选择,只随着李三的话走出门去。翟村长看见她眼睛一亮,声音更加温和:“李娘子准备好了?咱们就启程吧。”
玉娘点头,最后看了眼难掩激动的李三和目光躲闪的柳氏,随着翟村长踏上外面等候的马车。靠近翟村长时,玉娘皱了皱鼻子,似乎闻到古怪的气味。
这辆马车外表朴素,内里却十分考究,是极有底蕴的豪富会选择的装饰。车外响起村长与随从的低声交谈,似乎是此行目的达到,可以放心了等等。
村长却没这么容易放心,一切都要等到天神降下旨意后才能明了。
在马车的哒哒声离开后,李三扑到箱笼上,双手颤抖着抚摸布帛,状似癫狂。只是卖了个女孩就能得到不菲的报酬,说是天降横财也不为过。
柳氏在旁呆怔片刻后也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哆嗦着问:“这些都是咱们的了?”
李三先“嗯”了声,接着笑道:“是我的,是我的!”
“先给二丫置办嫁妆,眼看着她到嫁人的年纪了。”柳氏在汹涌的浪潮席卷仍不忘最重要的事。
“谁说给你们用了?”李三面部扭曲,回头狞笑着看向柳氏,嘴边勾起不屑的笑容,“一分钱都不是你的,别惦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脑猛地清醒,柳氏厉声尖叫。
“就是这个意思。你也是命好,要不是不知道哪冒出来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当了替死鬼,我早就把二丫送去了!”钱拿到手也不用再骗柳氏配合,李三的嘴脸显露无遗,“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真以为我指着你?还想拿钱给赔钱货办嫁妆,做梦去吧!我实话告诉你,要是听我的话,你们娘俩尚且有口饭吃,要不然就滚出去喝西北风。我已经看好镇上市场东口开当铺的吕掌柜,他夫人前几年去世,想寻个继室,愿出五块银饼,不要嫁妆。改日我就上门提亲,择个良辰吉日嫁过去就是。”
李三早些年认识名暗妓,为对方赎身后在镇上赁了个宅子。后来手头攒了些钱干脆将宅子买下,那暗妓生下儿子,过上了一家三口的日子。
如今儿子七八岁,李三不想他以后干苦劳力,总要读书,偏偏手头没那么多钱,就将主意打到嫁人年龄的二丫身上。
本来他已与吕掌柜商定彩礼,可无意中听说小洼村村长给员外儿子配冥婚的事,给的钱胜过吕掌柜千倍啊。李三厚着脸皮上门问了一通,说有个女儿待字闺中,谁知对方还要相看,这桩美事不一定落到自己头上。
李三回到镇上第二日就赶回家,为了不让柳氏起疑,还特地扛了半扇猪。没想到家里多了个沉鱼落雁的陌生女子,更没想到对方竟然失忆!这样的容貌,没人看不上。
天赐良机怎能错过,他心里盘算既能赚冥婚的布帛,又能将二丫许配给吕掌柜,这两笔钱一拿,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现在即将心想事成,和柳氏撕破脸也无所顾忌了。
柳氏已然惊呆,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瞠目结舌半晌才开口道:“你还是人吗,二丫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你要为了五块银饼把她嫁给大她二十岁的鳏夫?!你知不知道都说吕掌柜的媳妇是被他硬生生蹉磨死的?!”
说到最后,柳氏觉得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眼前这个男人也陌生至极。
这些年李三虽然脾气大,但也兢兢业业撑起这个家,没亏待她们母女一点。怎会片刻之间就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李三却冷哼一声:“唯一的孩子?是你唯一的孩子,可不是我的。实话告诉你,我早已有了儿子,至于你还有你生的丫头,要是不顺我的意,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这次柳氏反应很快,扑上来撕扯,她已经明白忍气吞声也换不来男人的让步,他铁了心不再顾念她们母女俩,“这些年我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帮你操持这个家。我连这么缺德的事都做了,现在一句有了儿子就想打发我?没门!”
常年杀猪的李三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抵抗的?他抬手一挥,柳氏就被甩到地上,李三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还想闹?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我是无所谓,可你将陌生娘子卖给人配冥婚的事传出去,二丫还能嫁人吗,还能在镇上混吗?不被人戳脊梁骨都不错了!我有钱有女人还有儿子,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接着生活,你行吗?恐怕离了村里不过三天就要饿死。”
说罢冷笑一声扬长而去,独留披头散发的柳氏坐在地上捂着脸号啕大哭。
马车似乎行进很快,天擦黑时就进了小洼村。
村口梧桐树下蹲着几名玩闹的小童,绕着树干嬉笑,声音传出老远。各家烟囱冒着缕缕青烟,家禽的啼叫与人声交织,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展露眼前。
看见村长领着马车进村,村民们纷纷围上来打招呼,好奇的目光似乎穿透车壁落到玉娘身上。
“这就是……”其中一个妇人开口。
村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妇人从善如流闭上嘴,人群自发拓开一条通道让马车顺利进去。到一所小院门口时,村长轻声说:“李娘子可以下来了。”
玉娘觉得眉心处不适,揉了揉才驱散不对劲的直觉,提着裙摆下车。
很干净的土房,一尘不染,僻静无声。玉娘看着笑眯眯的村长,开口问:“你家有儿子要娶亲吗?”
村长愣了愣,笑道:“李娘子的父母是不是没和你说来干什么,不是我家有儿子要娶亲,是村里吴员外家郎君,少年才俊,李娘子是来嫁给他的。”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下,村长沟壑纵横的脸像一张即将皲裂的木头面具,扯开诡异的笑容,“吴郎君英年早逝,吴员外实在不忍儿子在地下孤单,特意寻个新娘作伴。”
“你是想吓唬我吗?”玉娘冷不丁说,她耸耸肩,“我已经落到你手里了,你吓唬我是想看惊慌失措还是跪地求饶?”
村长又是一愣,往常的年轻娘子听到冥婚多少会心惊肉跳、魂飞魄散,毕竟谁能对死无动于衷。他欣赏的就是凡人心胆俱裂的时刻,再慢慢伸出爪子按下,享受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喜悦。
可玉娘,她承认怕了是没错,但神情却展现出完全相反的自如,这是什么意思?村长一时摸不着头脑。
玉娘率先抬步进院,安静的院落中没有点灯,与其他人家忽远忽近的烟火气息形成鲜明对照。她默默攥了攥拳,心中想着进村的路线。
村长此刻缓过神来,自嘲一笑,不过是小女孩临死前的逞强,怎么自己还真当回事了?他也跟进去,指着角落一间房说道:“你就住那里,会有人送饭。不要想着逃跑,不然的话……”
玉娘对威胁没有丝毫触动,淡淡“哦”一声,又抬头看了眼朦胧的天际,乖乖走向村长指定的屋子。
她一进去,数十个村民涌进小院,村长指了指正中的主屋:“进去说。”
村民们好奇的目光纷纷从小屋掠过,随着村长进了主屋。最后一人刚关上门,为首一人就迫不及待发问:“如何,这个女孩子能让天神满意吗?”
“还要送过去才知道,不过我看有戏。”村长答道。
“希望这次能让天神满意,之前送过去的女孩们都没能讨了天神欢心,反而叫天神生怒,觉得咱们怠慢。”一名老者哆哆嗦嗦双手合十祈求,天神之怒他们无法承受。
“是啊,她们死就死了,还连累咱们被天神惩罚。”
村长搓了搓手上的扳指,焦躁道:“今夜午时就将人送去,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村民们点头,一双双眼闪烁着幽幽的、期冀的、疯狂的光芒。
玉娘进屋坐了一会儿,顿觉腹中饥饿,这些日子别的不说,柳氏换着花样做饭,她的胃口都被养刁不少。饿着肚子力气都没有,如何周旋?
外面村民们陆续离开,外出时皆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玉娘居住的厢房。她负手立于窗前,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步伐和灼灼发光的瞳孔。
她正想去问问有没有食物,背靠墙角的窗子吱呀一声,她警惕地退到对向墙角,顺手抄起桌面上的烛台。窗子颤巍巍打开,先伸进来一条腿,来人上半身伏在窗台上,双腿在空中挣扎踢腾找地,一脚踢空后,他“哎呦”摔在地上,整个人滚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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