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珑长睫扑扇，圆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满都是这好看的少年。
她自树上蹦下，仰着脑袋，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苏初景怔愣片刻，“你不记得我了？”
月珑皱着张小脸，端详着苏初景，认真回忆。
“不记得。”认真思索过后，她摇了摇头，“我修炼成妖才没多久，一直待在这山上，没见过别人。”
小时候的月珑，五官间能看出几分长大后的殊丽。
苏初景望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暗自思忖，很快明白了此为何故。
大约是受妖丹爆裂影响，月珑的识海受到冲击，使得记忆停留在了幼时。
小月珑未经世事，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因为自己不记得对方，惹他生气了。
她举着硕大的果子往前递，大方道：“请你吃，这个果子可甜了呢。”
苏初景收起思绪，看向面前红彤彤的大果子。
果子色泽鲜艳，汁水饱满，只是上面缺了一个小口，印着明显的齿痕。
月珑看他不接，急道：“真的很好吃的，我没有骗你！”
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红彤彤的，微微鼓起，可爱极了。
苏初景眼中浮起笑意，与从前装惯了的假笑不同，这次的笑容真切诚挚。
彼时的月珑，唯有兔身的时候见过几个人，于美丑一事还无甚概念，
但苏初景的笑，却让她心悦神怡，比吃了果子还要甜。
苏初景接过果子，就着缺口咬下，清爽的汁水充盈舌齿，满口甘甜。
他一向不贪口腹之欲，辟谷之后，他几乎不怎么吃食，对食物也没什么喜好。
今日是他难得觉得一样东西美味。
在月珑的注视下，苏初景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果子，手上沾了汁水。
他想要拿帕子擦拭，袖子却被月珑那肉乎乎的小手扯了扯。
月珑眼眸亮晶晶的，“我带你去洗手。”
苏初景准备拿帕子的手微顿，笑道：“好。”
月珑牵着苏初景袖子一角，带着他穿过层层密林，来到一偏僻的灵泉边。
泉水清澈透亮，灵气氤氲，滋养得周围灵株格外茂盛。
月珑为他介绍：“这里的水可有用了，不仅洗毛洗得特别干净，还能让我修炼变得快许多。”
看着女孩儿比划介绍的模样，苏初景不由想起，月珑曾告诉他，玉玄山上也有这么一处地方。
他心念一动，脱口道：“这里便是玉玄山？”
平日里，月珑常常同他提起玉玄山，从山中的小妖，到遍地可见的花草，每每提起，脸上皆是喜悦。
她还说过，若他得了空闲，她定要将自己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介绍给他认识。
只是这一句许诺，也不知到何日才能兑现。
月珑没有听清，“什么山？”
“没什么。”苏初景道，“你可知此山山名？”
对于此问，月珑迷茫得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每个生灵都有名字，这样别人叫你，你才知道叫的是自己。
于是，她给自己取了“月珑”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原来山也得有名字。
苏初景蹲下身子，与小月珑平视，眼底是带着引导性的温柔，“既然没有山名，那便叫玉玄山，可好？”
不知是不是独自在山上待久，渴望与人交际，第一眼见到苏初景的时候，月珑就莫名生出了亲近之意。
她喜欢面前这个温润的小哥哥。
因此，对于苏初景的提议，她没做多想就点了点头，“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初景嘴角笑意更甚。
他想在月珑的记忆中留下一些痕迹，想让她在提及玉玄山的时候，能够想起他。
即便，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不过是他的奢望。
月珑瞧见他的笑容，心头欢喜，撑着脑袋问他：“现在我有名字，山也有名字，那你叫什么呢？”
苏初景看着她天真的容颜，轻笑道：“你觉得苏初景这个名字怎么样？”
小家伙点了点头，纯真道：“很好听！”
苏初景嘴角微扬，却有些可惜。
若她不喜欢，他便换个名字。
让她为他取个名字，似乎也不错。
他站起身子，打算去清理手上的汁液，一起身，突然一阵恍惚，脚底发虚，就要一头栽进泉水。
月珑见了，立刻去抓他的手。
奈何她小小的身子，胳膊太短，和苏初景的手擦着指尖错过。
她惊慌的表情落在苏初景眼中，引得他一阵心悸。
她好像慌得要哭了。
他重重地跌进水里，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凉意，一睁眼，眼前场景瞬息变化。
虞水正捂着脸哭唧唧，虞云一边抱着她安慰，一边观察苏初景。
见苏初景睁眼，他害怕地解释：“妹妹她年纪小，今日受了惊吓，灵力不太稳定……”
虞云声音越来越低，当苏初景缓缓朝他走来时，他更是讷讷发不出声音。
眼见着苏初景抬起手，虞云一阵战栗，却因为害怕，一动不敢动。
谁料，他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了虞水的脑袋上。
他笨拙地哄着小姑娘：“乖，不哭了。”
虞水感受到柔和的安抚，止住了哭声，抬起脸，看向之前那吓人却好看极了的小哥哥。
不甚熟悉的面容映入瞳眸，苏初景恍然回神。
这不是她……
现实与灵识的交互让他精神恍惚，一时错把哭泣的虞水当成了幼时的月珑。
他撤回手，望向药池。
识海中，那个才能幻化成人形的懵懂女孩儿，此时以少女姿态泡在药池之中，闭目沉睡。
也不知，她醒来后，能不能记得她给他递过一个果子？
*
随着许若凡失踪一事解决，静相宗内氛围经过短暂的阴郁，又松快下来。
为了缓解前一阵子的压抑，弟子们放飞自我，嬉戏玩闹，虚乙子和长老体恤他们的心情，便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自在一段时日。
在这欢闹的气氛中，最安静的地方莫过于闻识阁。
上万卷书整齐排列，清雅翰墨香充斥满屋。
至行长老循着书阁内唯一的灵气来源，穿过层层书架，来到角落处。
只这一块儿地，搁置着常年无人翻阅的书册，即便每日都有人打扫，还是散发出枯木一般陈腐的味道。
伶俜端立于阴影之中的少年，闲适地翻阅书册，清湛的气息，与泛黄的书页格格不入。
“修炼之外想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苏初景抬眼，合上书，颔首致礼：“师父。”
至行长老匆匆一瞥，看见书面上印着的几个字——
如何讨孩子欢心。
至行长老：……
“初景，你是有私生子了？”
至行长老问完，自己都觉得荒唐。
苏初景不过十四岁，自己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私生子。
他立马给自己找补：“开玩笑的，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苏初景没有应声。
至行长老不知道，当他问出那句话时，苏初景当真有过一瞬间的妄想。
若月珑流淌的是他的血就好了，那样一来，她的身体里就会有他的一部分，他会比世间任何一个人，更与她亲密。
而她，会属于他。
不过可惜，妄想终归是妄想。
细细算来，倒是月珑曾喂过他血，真要说起来，是他体内有她的一部分。
是他，属于她。
这句话闪过脑海，苏初景先是一愣，随后被自己的念头所取悦，不自觉地抿嘴浅笑。
至行长老看见这一幕，呆了一瞬。
苏初景的笑容素来温和得体，此时的笑容虽同平常大差不差，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鬼黠，就像是抢到玩具的孩童，洋洋得意。
至行长老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苏初景神色已恢复如常。
苏初景悠悠问道：“师父找我，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至行长老掩嘴，清了清嗓子，“就是最近念易师兄因许若凡一事有些苦闷，掌门和其他师兄都在陪他，而裕止师弟又下山，说要去寻那救了他的妖族，只剩下我一人无所事事。”
说白了，就是无聊了，想找苏初景打发时辰。
苏初景眉梢微挑，听到重要信息，“裕止师叔去找那妖族，是为何？”
“说是想要向她道歉，好好谈谈。”至行长老道，“掌门说他们是旧识，虽裕止师弟并未告知他们之间的过往，但掌门觉得，那位姑娘说不定能够解开裕止师弟多年的心结。”
“原来是这样。”苏初景语调浅浅，眸中却快速划过一道阴冷之色。
至行长老没有察觉到那抹稍纵即逝的情绪，自顾自地道：“谁知道我去找你，总不见人。我还来闻识阁和修炼场寻过多回，你也都不在，你是去哪儿了？”
苏初景对至行长老向来有问必答，今日却笑而不语，明显不想多言。
至行长老十分感慨，苏初景终于也到了有秘密的这个年纪。相比没人陪，这一点似乎更让他感到寂寞呢。
他自诩是个开明的师父，对苏初景又是十成的信任，因此即便心中有些许不痛快，却也没有追问。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给予了苏初景一句忠告：“修道忌心魔，无论你在做什么，都不可沉迷其中，否则，你终将受其害。”
苏初景点头，“徒儿知道了。”
告别至行长老后，苏初景去往了禁地。
一回生，二回熟，虞水得心应手地渡引灵识。
苏初景睁眼时，就见小月珑正坐在灵泉边，光着脚丫踢着水。
见到苏初景，她赶忙挥了挥手，“苏初景，这里好凉快，你快过来呀！”
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初景眉眼攀上笑意，“好。”
会受其害也好，待她清醒，这一切都将成空也罢，至少现在，他甘愿沉沦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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