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初景睨向苏重,自若问道:“我为何要跪?”
苏重脸色铁青,拔高声音怒骂:“还问为什么!你无视我们的来信,多年弃自家不顾,还敢问为什么!你可知,你这是忤逆!”
“那又如何?”苏初景的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你既无法给我一个跪你的理由,那么不妨告诉我,你能带给我什么?”
苏重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苏初景浅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若无法提供我需要的东西,我为何要配合你下跪?”
在苏初景的认知中,有利可图才值得他戴上假面。
正如在静相宗内装谦逊和善,可以换取舒适和便利,在月珑面前装乖巧体贴,可以得到独一份的温暖,让寒症不再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至于他血缘上的亲人,他们如今和许若凡无异,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面对苏初景冷漠的发言,苏重夫妇俱愣。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苏初景五岁那年发生的一桩事。
小时候的苏初景少言寡语,不像其他孩童那般撒娇哭闹,不曾亲近双亲,也不如长子甜言蜜语会讨欢心。
且他年幼早慧,多智近妖,很多时候,他的眼神太过深沉空洞,总让苏重夫妇觉得瘆得慌。
相较之下,长子的性情相貌更与夫妇二人相像,因此对于亲生的两个孩子,他们更为偏爱长子。
所幸苏初景情感淡漠,并没有因为这份偏心而难受,但苏显荣却受了极大的影响。
苏显荣比苏初景大五岁,仗着双亲偏心,成日对弟弟颐指气使,动辄打骂、抢夺吃食。
对此行径,苏重夫妇并非全然不知,但苏初景没向他们告状,也没闹出大事,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长子胡作非为。
苏初景五岁那年的正月,夫妇二人携子出门拜年,为了多讨得一份压岁钱,他们也带上了很少带出门的苏初景。
苏初景长得讨喜,凡他所到之处,少不得一阵夸赞。
而这,惹恼了苏显荣。
苏显荣被双亲惯坏了,见不得一向不受爹娘喜爱的弟弟踩到自己头上,回家后,一家还没进屋,他随手捞起一旁水缸里的水瓢,重重地往苏初景砸去。
苏初景年纪小,不懂得躲闪,任由那水瓢砸向自己。小孩儿皮肤嫩,苏显荣又是用了狠劲,他当场就被砸破了头。
苏重第一次慌了,孙巧也手忙脚乱地寻帕子给苏初景擦血。等止住了血,确认苏初景没事后,夫妇俩才松了口气。
苏重指着苏显荣,怒斥道:“你这么用力砸他干什么?万一被砸死了怎么办?”
苏重脾气暴躁,时常发火,但出气的对象大多都是苏初景。
面对苏重的火气,苏显荣咬着嘴唇,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孙巧及时上前打圆场:“你凶荣儿做什么,景儿不是没事了吗?”
说着,她又扯了扯苏显荣,“快点儿向你爹认错。”
苏显荣垂着脑袋,跪在苏重面前,闷声道:“爹,我错了,我不该这么用力。如果爹生气,那么让他砸回来,我不会躲的,就当做对我的责罚了。”
苏显荣知道,爹娘不会真的让苏初景砸他,如此说也不过是示弱,抚平父亲的怒气而已。
正如他所料,见他乖乖认错,还主动提起责罚,孙重怒气降下大半。
孙重叹了口气,“这次就原谅你了,但你下回可千万……”
话且至一半,孙重骤然瞪大双眼。
不知何时,苏初景捡起了水瓢,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苏显荣身边。在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高高举起水瓢,往苏显荣的脑袋上砸去。
苏显荣呆了好半天,才感觉到疼痛,捂着额头嚎啕大哭起来。
孙巧立马紧张地去查看伤口。
五岁的孩童力气终归有限,苏显荣并无大碍,甚至没破皮,只是鼓起了一个包。
但即便如此,还是把孙巧心疼坏了。
她一把将苏初景推倒在地上,怨恨道:“苏初景,你怎么对你兄长下这般狠手!”
苏初景神色平淡,缓缓阐述:“是他说让砸的。”
一句话,便把孙巧给哽了回去。
苏重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也有些懵,但很快,他怒上心头。
他开口便要训斥,却见苏初景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受伤的是我,为何父亲要替我原谅呢?”
他说这话时不带丝毫情绪,没有怨恨,没有埋怨,仿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满是对这世间的疑惑。
苏显荣仍痛苦不止,苏重与孙巧却哑然生惊。
他们不曾见过这样的小孩儿,沉静、冷漠、残酷,这些词都难以描述苏初景。
也正是这时,苏家夫妇才意识到,苏初景的听话乖巧,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一般人的感情。
多年的分离,让苏家几人早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即便偶尔想起来,也将此归咎于孩子的不懂事。
而苏初景此时的所行所言,无一不提醒他们,那一份无情是存在于他骨子里的,即便他入仙门修道数年,他的凉薄也没有丝毫改变。
苏初景见夫妇二人双双噤声,漫声道:“此次回来,在外,我会配合你们,做你们乖顺听话的儿子,但私底下,我不喜欢麻烦。”
闲言淡语般的语气,却威压十足。
说完,他也不顾苏重和孙巧如何回应,转身离堂,以此表示刚刚所言并非商议,而是警告。
*
夜深,月珑躺在床上翘着脚,心中琢磨着事。
苏家待客还算周到,从住宿到用膳,都准备得十分用心。
只是和苏家人一起用膳时,她明显感觉到,苏家三口对苏初景的态度极其冷淡。
苏初景千里迢迢回家,却受到这种待遇,偏偏他从不诉说委屈,收敛又懂事,这让她一个外人都觉得心疼,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月道君,可睡下了?”
听声音,是苏初景那不正经的兄长。
月珑直觉不喜苏显荣,但他到底是苏初景的家人,她总要给几分薄面。
她前去开门,就见苏显荣端着一碗汤,独自站在门口。
月珑问:“苏公子,这么晚前来,有何事?”
苏显荣呵呵笑道:“我怕月道君晚上没吃饱,所以让人煮了甜汤。”
说着,他也不给月珑婉拒的机会,端着汤碗径直走进了房间。
月珑知道,凡界男子单独闯入女子闺房乃冒犯之举,会有损女子清名,苏显荣如此做,实在太过轻浮。
她沉下脸,有些不快:“苏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不用叫公子,月道君既是初景的朋友,便随他唤我一声兄长便是。”
月珑并不搭话,站在门口未动,冷笑一声,赶客意味十足。
苏显荣也不觉得尴尬,捧着汤碗,满脸真诚:“我知道这么晚来见月姑娘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放心不下月姑娘。”
他一副她不喝他就不走的做派,让月珑厌烦至极,默念了好几遍“他是苏初景的兄长”,才强行压下摔人出屋的冲动。
她快步走至苏显荣面前,接过那晚甜汤,仰脖一口气喝完。
苏显荣看着她纤细的脖子,目露邪光。
等月珑喝完汤,苏显荣已收起目光,不等月珑赶他,他主动道:“那么月道君早些歇息。”
他很快离开了客房,出乎意料的自觉。
等他离开,月珑熄灭了烛灯。
虽然还没有困意,但省得苏显荣再来烦扰她,干脆装作就寝。
她重新拾起被苏显荣打断的思绪,陷入思考。
不多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门外,苏显荣试探着轻声唤道:“月道君?”
月珑无语又烦躁,苏显荣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没有回应,想着对方会就此离去,却没想到,苏显荣等了一会儿,竟是直接推门进屋。
他点上灯,径直走到月珑床边,目光自她饱满的额头,游移至娇嫩红唇,又顺着纤细的脖颈,一路向下……
苏显荣欣赏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还算苏初景有点儿用,给我带回来这等绝色。”
因父母溺爱,他霸道惯了,看上什么都必须马上得到。他今日一见月珑,便心心念念着美人儿,从白日等到深夜,已然算是他最有耐心的一次。
他坐上床,俯下身子,打算一亲芳泽。
眼见着他的嘴唇就要贴上月珑的,忽然,月珑双眼一睁,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顿住动作,惊呼道:“你怎么醒了?”
二人近在咫尺,讨人厌的气息扑在月珑脸上,让她犯恶心。
她抬脚往苏显荣胸口狠狠一踹,下一刻,苏显荣便像球似的,冲破虚掩的木门,一路滚到了屋外。
苏显荣常年骄奢淫逸,大好的年纪,身体几乎被掏空,被月珑这么一踹,当即就趴在地上起不来。
月珑踱步出屋,就见他半伏在地上喘着粗气。
月珑悠悠道:“入口之物需谨慎,尤其是经他人之手的。但我从来不会去验查食物是否有问题,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苏显荣瞪圆了眼睛。
听月珑这话的意思,她知道他在汤里下了药。
月珑没有错过他意外的表情,嗤笑道:“你执着于让我喝下那碗汤,意图如此明显,除非我是痴傻的,否则怎么可能猜不到?”
苏显荣:“那你还喝?”
月珑冷眼瞧他:“我喝,是因为我不会中毒。”
在修炼成妖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炎灵山。
炎灵山环境恶劣,寻常草木无法生存,在那生长的,除了岩浆浇灌而生的燚果,便都是些毒种。
成妖前的记忆剩下的不多,但她深深记得,因为那些剧毒草木,她几度要投胎,却因为命大,硬生生地扛了过去。而当时炎灵山中的零星几只小兽,也只有她活了下来。
经过炎灵山毒种的洗礼,她因祸得福,变得百毒不侵,三百年来,还没碰到过能伤她的毒。
月珑警告道:“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饶你一次。若再来招惹我,下一回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事。”
苏显荣心惊胆寒,立马狠命点头。
月珑不屑:“那还不滚?”
得了话,苏显荣不顾疼痛,撒开腿就跑。
望着他狼狈逃窜的模样,月珑失望地摇了摇头,心中顾虑加深。
有这样的亲人,于苏初景的成长很不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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