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冷水

车里安静了片刻。

“你还在跟我置气吧?”俞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计临在一片暗黄的灯光下看手机屏幕,没有理她。

“外婆去世我也很伤心,但没办法,人总是要往前看,”俞兰语气软下去了些,“你还没去看过外婆吧?明天我带你过去一趟。”

“嗯。”他低声应道。

第二天上午,俞兰带他先去了一家花店,店里开门不久,里面的花品类齐全,还很新鲜。

俞兰叫来了店员,“给我包一束菊花吧,再加点康乃馨,白色的。”

计临看到门口的一束红玫瑰,“外婆喜欢玫瑰。”

“最近忙得记性都差了,那把康乃馨换成白玫瑰。”她表情有几分尴尬。

墓地在郊区,因为最近没什么节日,人也不是很多。

计临抱着花跟在她后面,穿过一排排的墓碑,看见有个人正在烧纸钱,一股味道随着风飘过来,计临没有防备地吸进一大口,呛了一声。

从知道外婆去世的那天起,他就一直不相信。

那个走之前抓着他非要给他塞一手纸钞,嘀嘀咕咕叮嘱一大堆琐事,说等他回来,会做他最喜欢吃的梅菜烧肉的外婆,一个健康有活力、说自己要活到九十九的老太太……等他回来却变成了一块冰凉的坟墓。

他从来没有想过外婆会有一天也会去世,仿佛那会是很久远以后的事。

他觉得自己不会长大,外婆也不会变老,但是时间就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慢慢地把过去都消磨了。

“你把花放下吧,我去接个电话。”俞兰说。

一块方正的大理石墓碑立在他面前,和旁边的那些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上面刻的是外婆的名字,计淑芬。

计临抱着花束蹲下,看着眼前那张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的人比他印象中的外婆要年轻一些,笑得很灿烂。

他妈说得对,他是在生她的气。

俞兰这几年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年居住在上海市,以前她还没有请过阿姨,毕竟她待在家的时间也不多,而且她妈老人家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一提到要请个保姆阿姨过来她就不高兴。

没料到就在今年的三月底,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老太太突发性脑溢血,倒在了客厅地板上。

一个多礼拜后才被邻居发现。

计临就没有想通过,为什么他妈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为什么她不坚持给外婆请个保姆阿姨,为什么她非要把自己送出国……

“外婆。”他轻轻喊了一声。

他的不安、害怕和抗拒,似乎都显得非常幼稚可笑。

她是真的没了。她的墓碑就在面前。

再骗怎么自己也没有用。

俞兰打完电话,对着坟墓叹了一句,“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计临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了?”

“嗯。”他发出一个鼻音。

“回家吧。”俞兰有些疲倦地揉了一下眉心。

回去之后,计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理发店。

B区并没有商业街区,他们住的小区有一家理发店,就是名字有点Low.

但他等不及了,只能凑合一下,反正染个黑头发也不会翻车到哪儿去。

见他走进去,一个理发师立刻迎了过来,“帅哥,烫头吗?今年流行的小羊毛卷了解一下?烫完保证你帅出天际,烫这个出去唱K绝对秒杀全场……”

计临觉得大概是他的发色比较容易引起误会。他飞快打断了这个理发师要说下去的话,“染发,再剪短一点。”

“哦染发啊,你头上那个是不是Tiffany Blue啊,挺好看的,你要染个什么颜色?挑一下色卡?这个CaoYuanGrean也不错啊,昨天晚上有个小妹妹染过的,效果很清新很炫酷。”

这位Tony老师话很多,语速居然比俞兰还快,震惊他|妈。

“黑色。”计临说。

“啊?”他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这小伙子要染这么普通无趣的发色。

“染黑色。”他重复了一遍,“Black.”

Tony老师翘着兰花指抓起一绺他的头发看了看,“行行行,黑色。你这个头啊,自己染的吧,没染匀啊,是我跟你说染发剂这种东西不能乱买的啊,我们这里用的是无污染无添加,纯天然的染发剂……”

两个小时后,计临从名潮托尼美发造型店里走出来。其实他本来洗染剪吹一共花了一小时五十分钟。

最后那个Tony老师硬是拉着他宣传了十分钟办卡,直到他失去耐性处于暴走边缘,Tony老师才乖乖闭了嘴,站在前台目送着他离去。

第二天他起得挺早,刘阿姨在准备早饭,计临打了个哈欠,随手抓了几下头发,感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刘阿姨?我妈走了?”

“哎,是啊,她昨天晚上的高铁,你起这么早啊,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

刘阿姨最怕的就是随便两个字,而且这家的小孩吃饭挺挑,做什么都吃不多。她纠结半晌,问道,“那我做蛋饺?”

计临嗯了一声,走去卫生间洗漱了。

等他换好校服出来的时候,刘阿姨已经把煮好的蛋饺和酸奶放在了桌子上。

“刘阿姨,我今天中午晚饭都不在家吃了,晚上有自修,待会儿吃完早饭我就走了。”

“嗯,好。”她机械地点点头。

计临早上没什么胃口,蛋饺又有点油腻偏咸,吃了一半就饱了。

他想去银行办个卡,银行在A区,刚好顺路去一趟外婆家,于是掏出手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喂?”

“外婆家的钥匙你放哪儿了?”他问。

“我也不太记得了,你急着要?”

“我要去外婆家看看……我放外婆家的东西你没扔吧?”

“我哪里时间管你那些东西,应该都在,你去书房找找看,没有的话就不在这个家里,我还要开会,先挂了。”

老妈又恢复了常态,再一次地投入到她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里,连电话也没时间多讲。

计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一方面他希望老妈不要管着自己,但另一方面又希望她可以有时间回来。

他把手机放下,叼着酸奶走进书房,里面比较空旷,只有一张电脑桌和书柜,都是他妈的东西,她有一点强迫症,喜欢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找起东西来应该还挺方便。

书柜上摆的都是什么时间管理术,有效的管理者之类的书和财经杂志,摆得整整齐齐,顶端的一层放着些文件夹。

计临一扫而过,拉开了电脑桌的抽屉,里面有个纸盒子和旧手机,他把盒子打开,只有一叠会员卡。下面的柜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记事本。没有钥匙。

计临有些失望,又转回书架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书,应该也不会有钥匙……他想再翻一下顶层,如果没有就算了。

他把那些文件夹都拿下来扔在地上,后面露出了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首饰盒,大小都差不都,一眼看上去有十几个。

……这放东西的手段真是高明。

计临打开了几个,里面都是戒指,耳饰,手链手表之类的东西,他打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红玫瑰胸针,它是金属的,已经有点泛锈了。

计临记得这个胸针是外婆的,好像是以前外公在世的时候送她的,外婆非常喜欢,但外公去世以后就没怎么戴,他当时以为是外婆弄丢了。

他把胸针塞进口袋,继续打开下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把钥匙,外婆家的。计临把钥匙拿出来,然后把文件都归回原位。

再坐出租车回A区的时候,他的心情比上一次过来要平静许多。

当时他一回国就跟他妈吵了一架,他妈在气头上,所以她在家的那段时间都不允许他出门。

直到她回上海工作了,他才有机会跑出去,当时带着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绪,下车以后跑到外婆家楼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钥匙,然后在小区附近晃了几个小时,淋成了个傻子。

今天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而且他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虽然太阳直射点早就从快移到赤道了,有太阳的时候还是很热。

地理书上说,在高压控制下的晴朗天气,人的心情会很愉悦舒畅。

不知道是不是司机开车比较快,他本来窝在车上小憩,没过多久就到了小区。

他扫码付了钱,从小区门口走了进去。

这小区也有些年份了,里面住的老人比较多,不过地理位置很好,他上初中的时候外婆接他回家,坐37路过去只需要过三站。

附近商城也有很多,走几步就有个大公园,以前周末他会和外婆一起去公园逛一圈。

外婆家在五楼,楼道没装电梯,他两个台阶一跨,很快就到了门口。

绀青色门板上积了一层灰,特别明显,上面的福字边角也翘起来几个小角。

外婆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以前有事没事就喜欢拿着抹布拖把各种擦,还老是嫌他把灰带进家里。

他妈随外婆,也爱干净,他自己估计是随了狗,喜欢把东西铺天盖地摆在房里,每天都要被外婆各种叨叨。

计临把从口袋掏出钥匙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有点哆嗦,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门孔里。

但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突然又有点不敢打开了。

积压的回忆随着握门把的动作,仿佛被打开了闸门,一股脑地涌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一鼓作气打开了门。

一阵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无法精确描述,反正就有种家的感觉。

虽然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他第一眼看向了饭厅的窗台,那个松果风铃还挂着,只是饭桌上一片空荡,除了立着只空花瓶以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客厅里很空旷,不过以前也是这样的,东西的摆设都没变,旧钢琴也安静地待那个熟悉的角落。

计临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面东西放得整整齐齐,他的一套冬季睡衣还叠放在床边,一看就是他外婆在他出国的时候偷偷给他整理好的。

他有乱放东西的坏习惯,本来书桌上经常像小贩摆摊一样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书也东摊一本书西摊一本书。

现在那些小东西都不在桌上,只有几本书叠放在一起。

他拿起一本看了看,是数学必修二的作业本,封面蹭了他一手灰。

桌上还贴着一张蒙了灰的便签纸,可见已经是放了很久。

上面的字是用钢笔写的,墨水有点泅,小字圆润方正,是她外婆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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