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填其实能看出他的心思。
但他一直没说破。
年少的感情大多是青涩不成熟的，很多时候只是处于某种好奇心，随便找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谈一场恋爱。
或者是处于某种叛逆心，越是遭人反对，就越想去偷尝禁果。
这种喜欢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一直觉得，如果一段感情注定没有好的结局，那还不如不要开始。彼此徒留伤感。
计临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他那么耀眼，以后会有更好的人生，不该被自己拽进地狱。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面前的小少年颤抖着声音，眼角被泪水濡湿了。
范填别开眼睛，漠声道：
“我不喜欢男的。”
周思宁说他好像天生缺乏情感，三岁到老，从小时候就可以看出来。
那不过是长年累月堆砌起来的一个壳。
没有谁天生就薄情寡义，像计临那样的人，看上去就是属于没有受过几次伤，大部分时间都被保护得很好的人。
所以他能说出自己可能永远也没说出口的话。
旁边的蜡烛烧到了底，周围彻底黑暗了，寂静了。
三环以内在几年前就下了禁燃烟花爆竹的禁令，现在没有人再敢在过年放爆竹，都各自窝在家里看春晚打牌。
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楼下的黑暗角落，周围的一切都蒸发在寒气中。
在那之后，范填似乎刻意疏远了他。
时间骤然变得很慢，但又好像很快，一晃神，就迎来了暑假。
他们报了一个数学夏令营，上课地点在杭州的一所高校。
上课的主要内容是数学竞赛，十天。
马上就要升高三，到时候再搞竞赛也没时间了，只能在暑假补一下课，同时还能提前适应一下大学生活。
计临倒不是特别热衷于走竞赛，但是他妈非让他去报名。
他妈提前买好了高铁票，到高铁站的时候，意外遇见了范填还有吴荣。
计临定定地看了范填一眼，打算直接离开，却被吴荣喊住了。
“咦？计临你也报名了？你不是说不去吗？”
吴荣说完，又奇怪地看了范填一眼，“你那边不是有报名名单吗？为什么没告诉我啊？”
两人皆尴尬得没有回答，吴荣从这僵持的气氛中，终于品出来了点什么：
“你俩不会闹矛盾了吧？绝交了？”
计临在心中叹气，这吴荣的反射弧也太长了些，过了一个学期，才看出来他们关系的微妙。
不过倒也是好事，不然就更尴尬了。
“没有。”范填矢口否认，同时向计临抛出邀请，“一起走？”
“嗯。”计临听见自己有些低闷的声音。
他们提着各自的行李箱，走完安检、检票、上车一系列程序，几个小时后，在杭州下了车。
南方的夏天很炎热，范填却穿着一件灰色长衬衫。
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来这所学校，对地理位置不熟悉，问了好久才坐上一辆公交车，到站又看着导航走了两公里才到了这所学校。
从正门进去的时候，一辆大巴车上有个女人对着他们喊，“快，去萧山机场的快点上来，车马上要开了！”
计临被鼓动了一下，拖着行李往前赶，被范填一把拉住书包，“去哪？”
吴荣乐了，揶揄道，“去萧山机场。”
计临反应过来之后脸黑了一截，之后好几分钟都没跟他们讲话。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尴尬的气氛倒是缓过来了些。
“大学真的好大啊……”吴荣感慨道。
“所以报到处在哪里？”计临看着手机上的通知地点，感觉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
他们兜兜转转了一圈，依然没找到那个通知书上写的报到地点。
最后给联络老师打了个电话，才艰难地在校门口某个犄角旮旯看到了传说中领书缴费的地方。
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多半是家长带着学生，有的连凉席都背来了。
他们把行李箱放下，背着包进去走完一系列流程，领了饭卡和上课用的教辅资料，然后就提着行李箱去被安排好的寝室。
一看安排表，计临和范填还在一个寝室。
计临心中又是开心又是酸涩。
开心的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见范填了，酸涩的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范填。
一想起那晚被拒绝的回忆，他就感觉难受得慌。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还时不时梦见范填，梦到自己跑过去，想要牵他的手。
梦里的范填就冷冷推开他，说：“我不喜欢男的。”
一觉醒来，发现是个噩梦，松了口气。
但又马上意识到，梦和现实好像也没什么两样，一下子更加郁闷了。
如果是别的原因还好，但他说他不喜欢男的，那他们就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他们被分配的这个学生公寓还挺新，四人一个寝室，一楼大厅挤满了家长，都在登记买水卡和领脸盆水壶之类的生活用品。
领完钥匙水卡，他们搬着行李从楼梯走上四层，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才发现缺了一些必需品。
比如枕头，拖鞋，衣架之类的东西，怎么想都不会记得带，而且还占地方。
于是打算去一趟附近的超市。
学校的小卖部看上有些陈旧，东西也不是很全，计临进去看了眼，就买了一瓶水。
结账的时候那个老板穿着件白色短背心，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在吹牛逼。
“清华北大的学生都是吃着我们这里的辣条长大的。”
末了又问他是哪个高中的。
计临报了校名。
老板笑着点点头，“哦，这个高中也蛮好的，考个浙大不成问题。”
就吹吧。计临想，不过内心深处对于老板对自己学校的肯定还是挺开心的。
只是不知道未来范填会去哪里？
管他呢，反正他不喜欢男的，知道这些干什么，净给自己添堵。
在学校小卖部购置用品的计划失败，他先去食堂吃了一顿午饭。
这个食堂有两层，第一层是教师食堂，不允许学生进去，第二层才是学生食堂。
计临打完饭菜，发现周边的位置都坐满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位，结果对面坐着的是范填。
只有他一个人，吴荣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在内心暗示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是范填而已又不是妖怪，然后就拉开椅子，在范填对面坐了下来。
范填闻声抬眸，见来的人是计临，愣了一下，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仿佛对面坐的是陌生人。
计临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蹿起了一股火。
他可以接受范填拒绝自己，但是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呢？
有必要视他如洪水猛兽一样吗？
快半年了，知道范填不喜欢自己，所以他也没有刻意纠缠，但一起报了夏令营，被分配在一个寝室，甚至不小心碰到一起吃饭，是他故意的吗？
在吴荣面前装作关系仍缓和的样子，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连装也不装了？
范填就这么讨厌他吗？
计临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人，这样想着，他就大大方方问了出来：
“范填，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范填再次抬起头，飞快地看向他，眼里似乎带着几分震惊。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低声说：“……没有。”
“你别骗我，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计临拧着眉毛，认真地问道。
“我以为你不会想和我说话。”他目光温和又淡然，看得计临一阵刺痛。
“你凭什么这么想？”计临冷笑，破罐子破摔道：
“你不是知道我喜欢你吗？谁会不想跟喜欢的人说话？”
范填定定看着他，“对不起。”
计临听见这声对不起，直接炸毛了：
“你对不起我什么？不用对不起，喜欢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想法，如果你连看见我都讨厌，听见我说话都讨厌，那我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范填沉默了片刻，艰涩道：
“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那你以后不准刻意疏远我。”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计临才觉得自己有多荒谬。
原来自己发了这么大一通火，就是不想要范填疏远自己吗？
他真的好不甘心。
哪怕作为朋友，也想待在他身边，也许未来有一天看见范填谈了女朋友，自己就死心了吧。
“好。”
计临以为范填会拒绝，没想到他答应了。
有点开心之余也有点迷茫。
范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非但没有让他压下心中的邪念，反而陷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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