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被魏染唤住时,还有几分无措,不知这鬼丫头要做什么,是否要骂了她。
却见她睁着一双水润、真切的大眼,看来几分乖顺、可怜。
她问她,“是那个胖胖的烧火的婆子吗?”
“怎的?你问的是给红薯的?”吴氏有些吃惊。
这死丫头怎么问了这个?
她向来独来独往,都不善与人热络来着,如何竟关心起哪个给她红薯来了?
吴氏笑了,“是她,就是这胖婆子王二娘,怎么,你问她做什么?吃两个红薯算得了什么,这馋嘴婆子惯来爱偷吃,我不给告状她还得谢谢你娘我呢!”
魏染想了想,“我见过她儿子,这个胖婆子还做过煎饼给我吃!”
“呵,你倒是记着她的好!”
吴氏面上颇有些讽刺意味,“也就两个红薯,就把你收买了?为娘我十月怀胎,生你差点儿丢了小命,你倒是不记惦记惦我的好!”
魏染没理她,只是一双眼睛看过来,“他也很不错。”
吴氏一愣,“什么不错?”
“她家儿子。”
吴氏面上闪过讶异,王婆子的儿子也就只算周正,跟那李三郎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死丫头疯了吧,刚惦记着三郎呢,转头竟看上了这个中不溜的。
她竟还看得上!
亲见了那样的神仙,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个凡夫,吴氏是万万没想到的。
只讷讷安慰,“你也不用这么想不开,费不着这样破罐子破摔地,这样来气我!”
却见这丫头微皱了小眉头,唇角却是弯了几分柔,“红薯很甜,不比玉米羹差多少。”
“他也很好。”
这话听得吴氏一头雾水,只一脸不耐烦,冲她摆摆手,“你不用想了!那烧火婆子的儿子,老娘看不上!也没长多俊,不肖你这样念着。一块煎饼、两个红薯,这一点好处,就让你这样挂念,魏染你可莫要轻贱自个儿了!”
“是么?”
魏染看着她母亲失望离去的背影,她迷蒙着眼睛,她不想流泪,可她真的惦念,记着那一块热乎的煎饼,这一口甜甜的红薯。
她家儿子那一日,对她的有礼相待……
玉米羹得抢别人的,吃了还会挨人打。
红薯却有人送上门,给她抱着啃!
她又不是个笨的、痴傻的,她自晓得如何取舍。
相看的这一个个的,入她母亲眼的那些,又有哪个有这婆子的儿子好呢?
若真要她嫁,这个就不错,也只有这一个了。
若那高华郎君屈就,便是天恩赐福,可天恩向来不会临照她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女儿家的不是么?
郎君贵美,当入高门。
何苦与她,沦落尘埃。
她不畏幽寒,可神明如何入寒门,神明自在高堂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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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下午,师爷才醉醺醺地领着李氏、魏容,和几个丫头婆子们回宅。进门走了几步后,师爷才又回头,问过正在关门的张伯,“秀才和李郎已经去了?”
张伯点头,“一早就走了!大雨刚歇住,他二人便已来我这处告了辞。”
“早走了……”师爷捋短须,呢喃着,只觉这事儿办的十分不妙。
他向来处事周到,怎么给搞了这么一出空宴,让人面上好不难看。
可事非他所愿,又岂能怪天意?
是这李氏搞的鬼。
背着他带了小女出门,这才害他晾了秀才和前来相看的李三郎。
原本,他一腔火气,直奔去海月楼,要去捉魏容回来的,可哪想到啊,这请客的竟是周家老太公周元坤!
正是他不敢招惹,也最不愿招惹的。
这位周老太公,可是他们宣城文人里头出了名的,是文雅圈内的一把老交椅了!
老太公当年未致仕前,那可是教过当今万岁爷读书的,他区区一个县衙师爷怎敢得罪,冒犯了他去?
一进了雅间儿,见了场面,师爷便知人他是带不回了。
正要回去,亲自给秀才二人请罪,却又被眼尖的小子给认了出来。席上,几人窜过来,拉他在酒桌前坐下,轮番敬了他一通酒,就给他喝飘了。
在场几个年轻小子吟诗作赋,老太公的爱孙二郎周敬敏也是个颇有才学的,临场作的一手好诗,几个后辈一起争先恐后地恭维着,让他和老太公给点评、指教。
魏容貌美,似讨这爷孙十分的欢心,是以老太公席上给足了颜面,他魏安籍籍无名地苟活了小半辈子,今日也算是小露了一回脸,难免有些忘形,一时间忘了正事儿。
这席酒吃得是十分酣畅、快意,只这会回了宅子,见家内四下沉寂,大不同于海月楼的喧嚣、浮华,师爷才一个激灵,想起家中还有另一位未见的贵客。
一时心生内疚。
有违待客之道,不是他一文人风骨所当行的事儿。
他脑海里又浮现那一个贵美无俦、威严自矜的郎子形象,心内还是不住的惊叹、溢美。
此客不贵,却也实在贵!
身为一心细如绵的师爷,他亦揣摩不透他,便抹了把脸面,试图清醒一点。
他已喝得面红耳赤了。
师爷又问过张伯,“他未说些什么?”
张伯摇摇头,“并未说什么,只客客气气地与老奴打了声招呼,便这么去了。”
“他二人……那郎君面上如何,可有怒意、不平?”
师爷近了一步,声音低了些。
张伯细想那郎君去时的面貌,皱眉,还是摇了摇头,“未曾有什么怒色、不满。”
“你再仔细想想!”
魏安以为张伯年纪大了,眼神兴许也不好了。那样的郎君,来时便就一副高傲模样,十分之不容轻待,被这样冷落了,他怎能不冷面愤然?
这万无可能!
却听张伯忽抬首,回想道,“比来时好些。来时冷着脸,去时倒含了几分笑。”
“你个老糊涂!”魏安直接骂了他。
张伯被骂也是摸不着头脑,“老奴老眼昏花,还请老爷见谅!”
魏安摇摇头。
“你也真是老了!他怎可能笑呢?小姐人影儿都没见着,他那高傲气派,怕是要气的鼻底儿都要冒烟了去。那般性子的儿郎,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折辱!”
张伯俯首,连连点头,“是、是是,是老奴看走眼了……“
“张伯年纪本就大了,冲他发什么火呢?”李氏停下脚步,和席上喝了两杯果酒,这会儿桃面绯红的魏容一起望过来。
李氏劝道,“老爷你也是,今儿高兴,莫为些个闲杂人,坏了这等好兴致!”
魏安回头,也骂了这妇人,“你懂个屁!那李三郎岂能惹他?”
“怕他做什么,老爷你连他都怕?不过一山野里的穷乡小子罢了,得罪了便就得罪了,他又能如何?”
李氏是十分不理解的。
一直不出声的魏容也有些想不明白,爹爹为何这般上心,她柳眉细挑,带了几分无辜,几分羞喜,提了今日盛筵款待,让她挂心、满意的周家。
提醒她爹爹莫要急,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呢。
她垂眸,颇有些无奈地开口,“惹了他又如何呢?周家那头,咱们也不好得罪。这人要怪,便让他找周家老太公去!可是老太公念叨着,偏要容儿去赴宴的,女儿可没想去见那周二郎,做的是什么狗屁文章呢!”
“你这孩子,怎一下酒桌,就翻脸不认人了?”李氏倒乐了。
“狗屁文章,你席上怎么夸的,怎么一回家就骂了他?我见你吃酒时,那一个好兴致!”
魏容遮掩了颜面,眼中羞涩,“一窍不通呢!”
李氏便笑她,魏容羞得直跺脚,“娘亲!你莫笑人家!”
“好了好了,不笑,为娘不笑!”
看着这对打闹的母女俩,魏安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他一心的不安,哪还有半分酒后的畅快。
这李三郎,一眼就不是个好欺的。
他虽不言不语,可那迫人的气派,哪能小瞧了他?
这样一个儿郎,若非沦落了他这小小师爷家里,哪能不被个有头有脸的大户给看上,这妇道和小女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位山野小子的能耐。
不凭旁的,但就一张面皮子,他就能名动八方,惊搅四处。
而他魏安,如今再是扑腾,也不过是个半搭子,入不了仕的衙门师爷!
若那李三郎一朝入了高门贵府,做了春风得意之东床快婿,念及今日空宴之仇,回头来对付他。
他魏安又哪有什么自保之力呢?
难道真去哀求了周家,靠一个小女子去出面求人来救急?
魏安一心苦涩。
可怜他这一个师爷做的是谨小慎微,临到头,今日却犯下这样的错事。
又怨了李氏到底没读过什么书,只晓得宠女儿,把个闺女宠的和她一样的蠢!
他一气之下竟生了荒唐之念,只觉这魏容,还不如那魏染机灵呢!
起码,他这庶女逃相看的,都逃了几回了,回回亲事有个苗头,这奸丫头都能逃了去!
魏安又想到魏染那股子刺毛脾气,又觉这一个也不好了。
魏染更不好!
她竟连相看,她都不肯的!
“唉!”魏安一声长叹。
这些个妇人成日无用,全都给他生个不中用的闺女!
他要气坏了!
钻了书房,借了酒意歇了半刻,魏安才感觉好些。
待孙二进来送茶时,他已捧起了一册书静静看了起来。
孙二倒了杯茶给递了出去,小心问着,“老爷,小姐今日相看……”
喝了口茶,魏安搁下茶盅,才又生了烦闷,“甭提了!给她母亲带去海月楼了。”
“那……”
孙二不敢多嘴。
“让秀才他二人空跑了一趟,我本欲把人给找回来的。你瞧瞧怎么着,那竟是城南周家周老太公请的宴!”
师爷说完,闷头又喝了一大口茶。
“怪不得……”
孙二明白过来,“那周老太公向来看重老爷您的才学,早些年可不就邀您和夫人一起登门赴宴来着?难怪您这一回喝成这样,您这不大喝酒的人。”
“哪是看重老夫什么才学,我一落榜文生,区区师爷,又能有几分文采?岂可入了当年大魁天下的状元郎之眼?”
魏安颇有些失意。
又似很没面子地,涩然地,继续说着,“还不是周家那位痴心的二郎么,辗转几家,还是惦念我这容姐儿的好。我瞧他今日席上神态,这小子怕是当初那一面,便就暗自恋慕上了。”
他又一把推开桌案上的书册,叹息一声,“什么才学本事,竟都不如这一蠢笨女儿的一张面皮子!真真可笑,这世道,我魏安竟靠了这小女娃的一张脸,这么多年来,才风光快意这一回!真真费思量!”
孙二忙给摆正了书册,赔了笑脸,“您怎能这么说小姐呢,容姐儿最是娇贵柔美、秀外慧中,如此灵敏的小姐,老爷如何这样诋毁自个儿千金呢?老爷您有什么不快,往孙二身上发泄好了!小的可舍不得听您这般说魏容小姐的!”
“哼!”魏安瞪了这小子一眼,这小子向来爱在小姐跟前现眼,又骂了他,“个个都把她宠坏了!你个没长眼的,你也跟在后头捧着!”
孙二笑嘻嘻,“可不是!魏容小姐,那可是咱宣城的名花一朵、明珠一颗,小的能不捧着么?”
“唉!你去吧!”魏安挥挥手。
临走,孙二问了句,“李三郎那处,小的还要去打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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