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卜家家里头不仅没有供奉的神像，甚至因为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在自家日常起居的地方是连先人的牌位和照片都不让摆的，家里先人的牌位和照片边都在山上的家庙里头的。
跟卜家里里外外的干净比起来，不要说别的观花婆家，就是村里普通的正经人家都还会在家里摆上几张先人的照片或者是神像什么的。
在这样的对比下，卜家确实是干净得有点不大寻常，甚至有点刻意了
刘春兰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觉得他们老卜家的人就是臭讲究。
毕竟除了先人的牌位和照片不能放在家里这一条规矩，卜家还有诸如：
家庙一年四季，从头到尾不能离人；逢五逢十都要祭拜一番；祭拜用的香和祭品还都要是后人手作的这些规矩等听起来就十分麻烦的规矩不下十余条。
跟后者相比，前者就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了！
大约是被这些祖上定下来的条条框框的规矩营造出来的讲究感给蒙蔽过去了的原因。
刘春兰竟然下意识地就忽略掉了，卜家家庙的存在这件事本身是多么大的一个bug和不合理不常规。
因为比起那些规矩里头透露出来的经年累月的麻烦，家庙本身的存在感实在是很有限。
它从建好的那天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立在那里，不显山也不露水，等闲人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不注意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事实上往往就是这些不显山又不露水，等闲注意不到的地方最容易出鬼。
在宗族观念日渐淡薄，祭祀之礼趋于简便的今天，寻常人家即便自己村中就立有祠堂，也只是逢着重大年节和嫁娶，才会开祠堂祭祖。
至于家庙这种东西，那都多少年没有听过了，更不要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了。
泮城这地界里里外外方圆几十里也就只有卜家人硬生生地靠着自己几代人的经营堆出了一个家庙来。
一是因为村里自己就有现成的祠堂，实在很不必再自己弄一个家庙来，二也是因为建一个家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刚才说卜家人是靠着自己几代人的经营硬生生地堆出一个家庙的说法并不夸张。
祭祀本身就是一种富有宗族和宗教色彩的礼，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甚至能代表一定的等级阶层，用以显示一定的社会定位。
礼记里边就有着“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的描述。
从这里就可以知道，庙并不是普通人可以用来供奉和祭祀祖先的地方，它是有一定要求的，譬如天子，诸侯，大夫和士。
虽然在后来这种等级意义被削去，普通人也可以建家庙，但是一般人并不会这样做，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费钱，以及，麻烦。
建了家庙，就得有人管理，不然你建它做什么呢？既然要管理，那就得把一应的各种祭物祭器准备起来，还要造册，就像卜来恩现在做的那样。
所以说在泮城这里里外外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只有卜家这么一座家庙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是就是这么麻烦又很不必的一件事，卜家人就是坚持做下来了，这一做，就是几代人的时间，到了卜来恩这里已经三代了。
要说里面没点缘由的话，刘春兰就是违心地想说自己相信都不能够。
但是要说有什么缘故的话，这么几十年下来，不要说卜家的家庙，就是泮城这地界，都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切都是平平顺顺的，不然的话，刘春兰和泮村的其他人也不会在这样平顺的日久经年里头，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头淡忘掉了卜家家庙有些突兀的存在。
一直到今天。
卜一一说的法力，支使小鬼，还有供奉神佛这些东西，刘春兰自己自然是知道，她自己从来都不会，不知道，也不会做的。
之前刘春兰还不觉得有什么，被卜一一这么一指出来之后，刘春兰顿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凡事都应该是有因由的，这里的因由就像李宏彬跟卜一一说的那样：
观花婆或者神婆多少应该是有点法力才能和鬼神沟通，或者能够支使小鬼，从他们那里知道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最低也应该供奉神佛，从神佛那里借得一丝力量来帮人办事才对。
当然只是这么一个说法，事实上并不是说观花婆和神婆就有法力，能役鬼或者借神佛之礼什么的。
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就发生的。
在对于这个世界基本上属于一知半解的小孩子的眼里头，神婆们要想成事尚且要靠着诸如以上的途径。
那么刘春兰就不得不问一下她自己，这么多年来，她能成事靠得都是些什么了。
以前刘春兰以为她自己靠的是自己知道的那一点中医的皮毛，和自己对于附近村子的人家的了解。
但是她自己也知道，也许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子的。
等到后来，这样的说法里面有几分是她自己用来安慰和麻痹自己的，刘春兰觉得她现在才有一点了解。
连卜一一这么一个刚回来家里不久的五岁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刘春兰不相信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的。
然而事实却是，就算是这样，对于鬼神方面的事情完全是十窍通了九窍，只是一知半解的她跟卜来恩也是稳稳当当地做了几十年的观花婆和算命先生。
甚至口碑还越来越好了。
无论是她还是卜来恩，在这一行好像都太过顺利了一些，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的样子。
以前刚开始身在其中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觉自己运气实在是好，那么多的瞎猫，偏偏只有她碰上了死耗子。
后面大概是时间久了，好运碰得太多就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也渐渐地就忘了自己的根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对于鬼神的那一套，并不比普通人知道多少。按理说，像是他们这样的，压根是不可能在这一行稳稳当当地干下去的。
但是偏偏这种不可能，它，就是这样毫无缘由不需任何努力地发生了。
现在想一想，哪里是没有缘由，分明只是她不知道缘由而已！！！
卜家的那座家庙，还有他们家那些香，那些符，每年硬是按着规矩说要自己动作的祭品，要说没有鬼，刘春兰就敢把她自己的刘字倒过来写！！！！
不知道为什么，刘春兰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也许不一定非要是她，甚至不一定非要是卜来恩。
只要有那座家庙在，只要有那些香还有符，还有时节的祭品在，是任何人都可以。
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刘春兰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卜来恩，都没有相关的天赋，那些被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们自己本人都不知道。
与其说，那些事情是他们做的，倒不如说，她跟卜来恩就只是一个工具人，或者联络站，那些家里发生了奇怪事情的人，听说了她跟卜来恩，来到这里。
再然后，无论她或者卜来恩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等到那些人回去之后，事情都会发生变化。
想到这里，大夏天的，刘春兰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她看着卜一一，对上小孩那双明亮清澈的凤眼，心下一窒。
第一次有点不确定，让小孩在这里长大是不是一件好事了。哪怕是跟在她那对不靠谱的父母身边，也许都要比在这里要好一些。
刘春兰知道老头子一直坚持他们卜家世代都是玄学门里的人，只是他们这一支的子孙没出息，把祖上的东西都忘光了不说，到现在都快混成一个神棍了。
卜来恩是这样说的，刘春兰心里却并不以为意，因为真要按照祖上的说法的话，她们家祖上还跟那个斩龙脉的刘伯温是同一支的呢！
但是也就是这么一说，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平日里也就是大家相互吹吹牛用的。谁会去深究那些底细真假呢？
但是现在，看着卜一一，刘春兰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刨根问底跟卜来恩问个清楚。
说来有点搞笑，但是，看着卜一一，刘春兰对于这件事剩下的唯一感觉就是自己被骗婚了。
他们老卜家人实在是不地道！！！
这么多年来了，除了似真似假跟开玩笑一样说自己家祖上是玄学门里的人之外，就没提过一字半句。
他妈的，还他们家祖上如何如何，这样的鬼话，鬼才会当真呢！！！
如果不是今天被小孩这一问，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地在这个火坑里头生活了几十年。
但是这没什么关系，她自觉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头的人了，坑不坑的，她自己是不在乎了。
但是他卜家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孙女也坑回来了，虽然说之前几十年都没有出什么事，但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事。
而且，在她身上没出事，又不代表在小孩身上出不了事。
刘春兰越想越气，忍着心里边的一把火，胡乱安慰了小孩两句，抄起边上的烧火棍就往山上卜家的家庙找卜来恩去了。
被莫名其妙安慰了两句“不要怕，凡事有阿婆”的卜一一呆滞地看着刘春兰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趴在她脚边上瘾了似的两只猫咪，低声含糊嘀咕了两句话。
具体嘀咕了些什么，猫咪没听见，狐狸也没听见，但是小孩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两只是看见了的。
在小孩身边蹭到了好处的狐狸本着一点童叟不欺的公平交易原则，难得正经蹲坐起来，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睁开了那双总是犯困或者鄙视地半阖着眼皮看人的金灿眸子，看向了刘春兰离开的方向。
然后又冷又沉又简短的喵了一声。
真的就只有一声。
卜一一听得分明，明明一声简单的有点低沉的喵叫，但是小孩却感觉似乎听到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相比起狐狸，黑猫的操作就简单得多了，向着小孩摊开了白花花的肚皮，还又软又甜的喵呜了一声。
成功引来重新半阖了眸子的某只的一记白眼，和一个偏过去的背影。
小孩突然就被逗乐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跑回房间，从小书包里头翻出一个傻瓜相机。
再出来的时候，咔嚓一声，大黑猫就留下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张露点照片。
咔嚓声后，看着从傻瓜相机里头一点一点被吐出来的印着十分熟悉的猫的照片的猫：....
猫猫震惊并羞耻了！
至于为什么做的时候不羞耻，但是被留下印记什么的，那就羞耻了。
那，大概是猫猫的人生哲学（认真脸）。
加油，努力，幻言咕永不言败！！！
就算凉也要好好日更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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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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