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刘春兰一路气势汹汹地拿着烧火棍去山上的家庙找卜来恩算账的时候，卜来恩还一无所知地正拿着一块抹布左擦擦右擦擦，嘴上还哼着一段奇怪的小调。
整个人看起来还挺怡然自乐的。
但其实，守在山间家庙里头的日子无聊又单调，卜来恩这一守就是几十年，心要是不大一点，那还真的没法守下来。
所以老头是个快乐老头。
快乐老头拿着抹布，看见刘春兰上来的时候，还挺高兴了，刚准备笑一下，然后就看到了刘春兰手上的那根烧火棍，顿时色变。
指着那根东西，结结巴巴地问刘春兰：“你...你...你拿着那根东西干什么？”
烧火棍这种东西，寻常根本不会有人会特意带着上山，既然带上了，那就说明有用处。
那么问题来了，烧火棍这种东西除了用来捅捅火堆，增加木柴跟氧气的接触面，用来助燃之外，还剩下什么作用呢？
答曰：打人！！！
还是打得贼疼贼疼的那种。
刘春兰冷哼了一声，“啪”一下把两指粗的烧火棍拍在了卜来恩面前的木桌上。
这一拍，老头摆在桌上的老花镜，毛笔，表纸，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瞬间在桌上弹了一个来回，由此可见刘春兰用力之大。
看见这一幕的卜来恩整个人也不可避免地跟着抖了一下，抬头看刘春兰的脸色都跟着又变了一下。
如果说刚才老头的语气还算是正常范围内的惊讶的话，那么现在就很卑微了。
“这是做什么，你就是不拿那根东西，我也不敢骗你是不是？”
说着手就暗戳戳地往桌子的边角摸过去，想要把那个烧火棍悄悄拿走，但是刘春兰的一个眼神过来，卜来恩立刻就不敢动了。
刘春兰冷眼看着卜来恩，顺带打量了一下这个把她坑了自己还不自知的家庙，冷笑了一下，再看卜来恩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烧火棍往前一指，“说，你家建的这劳什子家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还有你家那些香啊符的，又都是怎么一回事！”
“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的话，卜来恩我告诉你，我跟你可没完！”
卜来恩听到刘春兰开口问的就是家庙和他们家的香和符的事情，先是愣了会，然后欲言又止地抬眼看了看刘春兰，一副心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刘春兰见他这个样子，顿时就更怒了，她其实并不确定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卜家的祖上有关，先前的一番作态，大半是用来诈卜来恩的。
结果，这老头还真的知道。
刘春兰都被气笑了，指着卜来恩，原地转了两下，像是再找什么趁手的东西。
卜来恩见这情况，也不敢在犹豫了，连忙开口，“你想听我说，我这，我这也是后来才知道不对劲的。之前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家祖上那些东西都丢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那一点，我们也不知道又什么用，只是照着传下来的法子做。”
说到这里，心大如卜来恩也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吧，不说刘春兰觉得委屈，连他也觉得自己怪委屈的，毕竟他也就是比刘春兰早知道了那么一点点，算起来，大约也是被坑的一员之一。
这个家庙是他爷爷建起来，从选址到规划到地基，全部都不假手他人，完完全全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按照这种方式建起来的还有他们现在住着的房子，当然这些都是卜来恩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想了一下，大概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点关系的。
当然具体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卜来恩不知道，他爸也不知道，他爷爷，据说，也是一知半解的样子。
祖父当年在家的时候是老来子，多受溺爱，对于自家的东西都是一知半解的。
当初祖父他们逃荒的时候，曾祖还健在，兄弟两个人也不是中途失散的，而是一开始就分了两条路，一个人往南，到了泮城这里。
另一个人往北，最终落到了哪里，卜来恩的祖父花了半生的时间打探也没能打探出来，那个年月的交通通达程度远远不如现在，人们出行大多还依赖着车马。
音信一旦失落，能否再相逢那就全凭缘分和运气了。
等到祖父去世之后，当年熟悉旧事的人都渐渐不在了，再想找到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就更难了。
至于为什么选了泮城这个地方，以及在这里见了家庙，卜来恩听他爸说，当初曾祖让祖父往南走的时候，交代了一句话，让他一路往南。
如果看见哪个地方山峦叠嶂如潜龙，又有水一衣带过，到了那处的时候，又有人问他从哪处来的话，他就在那里定居，在那山上建一家庙。
庙北与水流经向建一房自住。
当时家中仓皇，人心不定，大家又都是“文化人”，什么山岚叠嶂如潜龙，有水一衣带过，都是七八岁时候望山看水的基本功，仓皇之际，都忘了家中那个自来不学无术的老来自可能听不懂。
而实际上，他祖父也是真的没听懂，但是祖父年少的时候半生顺遂，身上从来未挑过一两重的担子。
平生第一次受难，就是这种合家仓皇出逃的大难，少年心性竟然一夜之间成熟起来，有了为家人分担的心思，再这样的忙乱之际，也不忍再去打乱。
心里寻思着，什么叠嶂如潜龙，一衣带水的他不知道，但是有山有水这个他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再加上又要有人问他从哪里来。
怎么想着，这样的地方也不会多。
于是，那么一通难懂的话，到了祖父这里就变成了有山有水，有人跟他打招呼，到了这地，就定居下来吧，然后在山上建一间家庙，在山的北方和水流经的那个方向上建一间房子自己住。
等祖父一路走到泮城，妥了，有山有水，当时他逃荒到镇上，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一双潋滟凤眼，天生的白皮子，在这个南方的山水小镇里头还是很能打的。
当时卜来恩的祖母刚好随家人出门，看见祖父就问了句，你这是从哪里来呀。
祖父本来就看到这地方有山有水，这下又有人问他从哪里来了，一拍手掌，就这样在泮城这个地方定居了下来。
建了家庙，自觉老父亲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一大半，自忖这一生也算是办了件大事了。
因为家中剧变而陡然仓促成熟起来的心神渐渐就消磨了下去，反倒是少年时候那种不学无术的性子又悄悄冒了头，也不再去琢磨原先少时在家里边学到的那些东西了。
卜家的神棍之路，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也不知道他祖父那位老父亲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会不会诈尸跳起来打爆他祖父的狗头，叹一句家门不幸。
卜家的家学，在祖父那一代算是彻底断代了，断得是相当干净，连个因由都没有了，毕竟当初的叠嶂如潜龙都变成有山有水了，还能再说什么？
所以后来卜来恩就算是跟刘春兰今天一样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却也依旧没办法肯定，这种不对劲的因由是出在哪里。
毕竟他祖父的那一通操作，实在是太骚了，等闲人压根想不出来的那种。
到底当初的地方是他祖父瞎猫撞上死耗子选对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压根选错了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又或者跟位置无关，只要有了卜家的家庙，照着祖上的那一套来就会有现在的效果。
又或者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效果的，只是不知道是他祖父那一通骚操作的哪一环导致了现在。
卜来恩也没法说清了，毕竟如果说他祖父多多少少年少的时候还是学过那么一点皮毛的话，他跟他父亲，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普通人了。
其实当初父亲年少的时候，祖父也学着当年他还在家里的时候，长辈们教他的样子，按图索骥地教了卜来恩的父亲一点。
但是这一点，在他父亲知道了祖父建家庙时候的一通操作的时候，立刻就被他父亲给忘了个干净。
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像是玄学术数这种东西，完全错的，没有一点作用，一点不灵验，这个不可怕。
对的，灵验的，有作用的，也不算可怕，这个只会让人敬畏。
但是像他祖父这种，不知道它是对的，还是错的，效果和作用就跟在雷区蹦跶一样，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踩雷，甚至不知道会踩到什么雷。
这就十分可怕了！
所以这些年来，卜来恩就算知道了，其实跟不知道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样，他既没办法也没能力去做些什么。
关于这些，刘春兰先时是不知道的，这下知道了，一时之间竟然也只能张着嘴，哑口无言，完全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卜来恩，也不知道是她这个后来被坑进来的人惨一点，还是有那么一个祖父的卜来恩更加惨一点。
曾祖父：儿呀，你这一路往南，看见个山峦叠嶂如潜龙，有水一衣带过，人也热情淳朴，会问你一句从哪里来的地方就安顿下来吧。
祖父含泪点头：爹呀，你放心，儿晓得的。
转头看到泮城这地，嘿，山峦叠嶂如潜龙？不懂，但是有山，妥！有水一衣带过？不懂，但是有水，妥！热情淳朴？不知道，但是有人问他从哪来了，又妥了！
于是，定居。
祖父：.....人已死，莫烧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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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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