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日这天,向来安静的小院儿迎来百人踏足。
林焉提前好久就开始布置,扯红布,擦新椅,大红喜烛,明媚忧伤。
没人能懂他为何要给人办罕见的十八岁寿宴,不懂为什么要挨家挨户给整座昶安城的百姓送贵礼,只为换来一句白楚攸听不到的生辰祝福,更加不懂为什么寿星和举办寿宴的人都没出现。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手里的请帖证明一切都不是玩笑。
林焉一早就消失了。
说好大办白楚攸的十八岁,确实大办了,满城皆知,满城皆是祝福,但他不在场,连一句生辰快乐也没有。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本是宴请宾客来参加寿宴的小院儿,此刻挂满了醒目喜庆的红。
大红喜烛,鞭炮齐鸣,红联相对,之子于归,红旎帐,木樨香,凤归于凰,比翼双飞。若幻境里的喜宴能真实发生,想必就是此刻宾朋满座的模样。
应邀而来的人挤满了高墙下的小院儿,大多数是好奇心驱使,顺便来看看笑话,尤其是这喜宴一般的场景,却无人成婚。
白楚攸从林焉开始着人布置那天起就没出过房间,有人进去他的小屋里面挂红帐,他站在窗前,漠然等着一切结束。没人希望寿宴被弄成这样子,但他隐约知道林焉这样做的原因。
林焉的愿望,他好像有点懂了。
他将自己锁在屋内,一步也不曾踏出去,隔着门框听各种闲言碎语。
“那逶迤山的小徒弟当真死而复生了?”
“这还有假,今日这喜……这寿宴不就是为他办的吗。”
“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听说死前还被他徒弟好一顿羞辱,都没撑到进入逶迤山结界,就死在了外边!”
“此言差矣,就白楚攸那病秧子一般的身体,哪儿能撑到回逶迤山,我可是听说他当场就死在了灵泽之巅,然后被逶迤山的人带回……后面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林宗主真是奇怪,亲手逼死他师父,又想方设想让他师父活。”
“这你还不懂吗?你忘了当年在无爱之城的幻境里……”
说到这里,所有话语戛然而止,大家都点到为止,然后相视一笑,尴尬又不约而同在心里笑话。
“什么无爱之城?”宋瑞霖拿着给他外公的请帖前来,逛了一圈没找着他师兄,也没找着他师父,就听见有人谈论无爱之城,一时好奇打听。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宋瑞霖眉头一皱,“怎么就不能打听了,我听见你们议论我师父。”
那些年想拜白楚攸为师的人倒是挺多,但他一个也没收,如今死而复生,想来更加不可能收徒。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揶揄道:“那个林宗主,也就是你师兄,对你师父可……”
“沈兄!”旁边的人打断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是爱是恨,谁分得清呢?这么大的宴会,还弄成喜宴的样子,两位主角都没出现,还不够明显吗?”
“这……”先前说话那人恍然大悟,斩钉截铁道,“这是报复!”
“林宗主这人,果然记仇得很。”
“我看未必,那日大家可都看见了,若不是水镜被毁,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呢。”
“可是林宗主为什么要逼他师父出去?我可是听说他们出了幻境就决裂了,那逶迤山掌门不是还放话说要替白楚攸驱逐孽徒了吗?”
“你看现在这样,像驱逐成功了吗?”
忽然有人一声惊呼,似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看这喜宴的布置,跟无爱之城幻境里的像不像?”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万籁无声。
水云间,春日宴,是喜宴。
沉默中有人轻声开口:“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这个孽徒!当真是大逆不道!多少年了还没忘记幻境里那点破事。”
“只怕是白楚攸要不好过了,林宗主今日所为,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静谧的小院儿突然又喧嚣四起,无不是在议论当年的事情,又个个说得隐晦,不方便说得太透彻清楚,一时间吵闹声不停,宴会迟迟没有开宴。
宋瑞霖好不容易挤到白楚攸房间门外,这扇门却始终不为他打开。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有不服输的倔劲儿,宋瑞霖踩上木椅,踏上饭桌,少年音色响入云霄,“都听我说!”
“我师父在休息,大家稍安勿躁,礼放东堂屋,人坐宴客席。此外,每人多送我师父一句祝福,离开时便可从门口提一个礼盒同去,祝福多多,礼盒多多,各位吃好喝好!”
有不清楚的人问了句:“你师父又是谁?”
“白楚攸啊。”宋瑞霖望向声音的来源,眨眨眼,脆生脆色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徒弟。”
说不清这场诡异的宴会是什么时候、以一种怎样诡异的方式结束的。
举办寿宴的人不在,过生辰的人不在,好似这场喜宴的初衷原本就是为了弥补遗憾,补上幻境里无人见证的喜宴的热闹。
白楚攸意识无比清醒,听着外面喧嚣持续好久,夜幕时才将停歇,期间,林焉从未出现过。
夜幕时分,宋瑞霖敲响紧闭的房门,开心道:“师父,客都送走了。”
无人回应。
宋瑞霖继续道:“这里的侍从在清点礼品,我就不参与点数了,饭菜备好了一份,稍后会有人给师父送来,师父记得吃。”
白楚攸还是没有应他。
“师父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
“生祭本就无解,行不通的。”宋瑞霖刚转过身去,就听紧闭的大门里传来白楚攸有些微哑的声音,“不必刻意接近我。”
生祭无解,即使他现在没有复活,生祭宋瑞霖也是没用的,宋瑞霖完全不必为此来接近他,再找机会杀了他。
“师父,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宋瑞霖神情受伤,义愤填膺,青涩的眉宇间还隐隐显现怒气,“为了不让我拜师,便可这样侮辱我的诚心!”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现在无关于掌门,无关于外公,是我自己要拜你为师。”一贯笑嘻嘻的表情渐渐变得阴鸷,眼底更是浮上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色,宋瑞霖声色平静,几乎不容拒绝道:“你不收,也得收。”
说完脸上很快又扯开笑容,嘴角眼里尽是笑意,脆生生道:“嘻嘻,那就这样说好啦!师父生辰快乐,我先回去了,改日见。”
多嘴的侍从见宋瑞霖离开,隔着门框对白楚攸说:“小仙君真要收方才那人为徒吗?若是被宗主知道……”
若是被林焉知道,他会发疯的。
林焉不让白楚攸再收徒,白楚攸的徒弟只能有他一个,十年前就是这样。为此,险些亲手送白楚攸去死。
白楚攸当然清楚再收徒的后果,以林焉霸道无理的奇怪心理,是不允许他再收徒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闹成怎样;同时他也清楚不收徒的后果,无非就是血,流不尽的血。
落日余晖笼罩下的蒲花地,满地的尸体,满地蜿蜒流淌的血,白楚攸背对着夕阳慢慢跟在林焉后面走,一步一个血脚印。
神秘诡谲的无爱之城,鸟语花香的大好晴天,冰凉地面的血迹越铺越多,纯洁的月白色衣衫被血浸湿,腰腹间血淋淋的淌着血,好多血。
马不停蹄不敢停留的狭窄马车,血腥味充斥鼻腔久久不散,腰腹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鲜血顺着马车地面的木板缝隙一滴一滴落进尘土,与尘埃滚到一起,马车停留多久,血就流了多久。
收徒与不收徒,结果似乎没什么不同。
然而侍从问起这话时,林焉的声音便在脑海里不断回响,不断重复,愈加清晰。
林焉说:“不准收徒!”
——“不准收徒!”
——“不准收徒!”
脑海里林焉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在白楚攸耳边重新说起,无论过去多久,总推陈如新,围着他避躲不掉,冥冥之中映照着林焉走上遂心桥时说过的话:“赖着你,一辈子。”
许久得不到回应,侍从轻轻放下手中托盘,碗里盛着的是按照林焉好几天前便嘱咐过的,一碗长寿面。
“好吧,不想回答便不回答,长寿面放门口了,小仙君记得趁热吃。”侍从往前走几步,忽然脚步一顿,不忍似的回头看,对着这扇打不开的门轻声道:“生辰快乐,小仙君。”
心里却在说:“不要等宗主回来,宗主不会回来了。”
……至少,近几日是不会回来的。
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人流远去的小院儿又恢复昨日宁静,白楚攸却听到旧日喧嚣,从不曾盛开的心海神树缓缓伸出枝桠,他看见不曾见过的清晨,露珠还悬在绿叶的脉络上没有落下,隔着好远好远,他听见师姐在叫他名字。
“阿楚阿楚!快出来!”
声音越来越近,白楚攸对着水云间的入口看了好几次,终于等到结界波动,柯昭的身影出现在木樨巨树下。
“我缠了小八好久,把最喜欢的无禁绫都送给他了,终于换到今日是我来水云间!”无禁绫是柯昭五岁时亲手挑选的上品灵器,伴她多年,从不离身,如今却舍了灵器换今日来水云间,她为今日是她来水云间而感到开心,到了白楚攸跟前,水灵的眼睛一直盯着白楚攸看,暗戳戳的希望能在白楚攸眼眸里看见不同。
可是白楚攸好像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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