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又一针扎下去,还是在眉心,疼得白楚攸闭上眼,呼吸也弱下去。
林焉忽然有些看不下去,这个人即使是陌生人,但就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林焉承认,他心软了。
这个人只是和他的师父长得一样,就被他从逶迤山要了来,一边欺负他,又保护他,把他弄得乱七八糟,林焉也乱七八糟了。逶迤山耗费那么多心力,损了不少修为,就召回这么个凡人……可就算是凡人,林焉也不让他待在逶迤山,是他的师父,就应该待在他身边才行。
是赝品总会露出马甲,林焉很耐心地等着一切暴露,等到眼前人再也装不下去,再杀了他。
白楚攸说他自己碰的,他明明就认出夜里进房间的人是谁,却不说实话。
明明很疼,还不吭声。
林焉有点心烦,即使是赝品,也见不得他疼。
神医走后,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焉没忍住坐在旁边给白楚攸输送灵力减轻疼痛,一边忍不住嗤笑,语气嘲讽,“自己碰到的?动都动不了,上哪儿碰去?”
白楚攸不愿意睁眼看他。
林焉好笑道:“白乐乐,你跟谁学的,开始撒谎了。”
“跟你学的。”白楚攸终于吭声,半睁着眼,情绪有些低落,“你总是骗我。”
“好的不学学坏的。”林焉道。
伤口没那么疼了,眉心还疼着,白楚攸动动手,想揉揉眉心,被林焉拦住。
“别乱动,我给你揉。”
白楚攸果真不动,睁着眼看林焉在他头顶上方越靠越近,俯身给他轻轻揉着眉心,白楚攸眼睛一眨不眨,好奇而懵懂地往上看。
林焉突然笑出声来。
“师父,这种时候不应该闭眼吗?”
白楚攸视线转移到林焉脸上,有些困惑。
“白乐乐,说想我。”林焉心血来潮突然道,“说一直想我。”
白楚攸很给他面子,说:“一直想你。”
林焉穷追不舍问:“谁一直想我?”
“……”
白楚攸就不肯说了。
“好的,我知道了,白乐乐想我。”再逼问只怕白楚攸又会不开心,林焉适时闭嘴,得点好处就收手,嘴角露出无比愉悦的笑,心尖抹蜜一样轻盈甜蜜,“阿楚今天好乖,我带你出去晒太阳好不好?”
白楚攸今天不想晒太阳,他身上太疼了,只想歇一歇,不想出去。
他觉得他可能有些不大对劲,林焉现在说话跟下蛊似的,不然他怎么可能答应说“好。”
在被林焉抱到外面的藤椅途中,白楚攸无数次想说不出去晒太阳,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像个任人揉搓的废物一样被人抱出去。
“我已经被你做成人偶了吗?”白楚攸搂着林焉脖子问,“我好像又死不了了。”
“没有。”林焉走得很慢,尽量保持平衡不让白楚攸碰到伤口,“我之前吓唬你的,怎么可能真把你做成人偶,我舍不得。”
林焉说这话时脸都不红,倒让白楚攸陷入真真假假的混乱中,本就分不清如今的林曜生说话真假,他还总是胡言乱语,信不得。
林焉一低头,就看见白楚攸正目不转睛打量他的脸,便问:“我又长胡茬了吗?”
白楚攸一愣,有种被抓包后的心虚,摇摇头,说:“不关我事。”
长没长都不关他事,他没有胡茬,也不关心林焉长不长。
那玩意儿太扎人了,他不要长。
林焉终于把他平稳放到藤椅上,盯着他半晌,忽然道:“人偶没有思想,我要你有思想,要清醒地跟我待在一起,每天说一遍想我,糊涂一点。”
说完林焉也为自己的胡话摇头,重新道:“不要人偶,乐乐不要变成人偶。”
随即又道:“阿楚糊涂一点。”
林焉自己也说不清,无法完整表达他的意思,白楚攸听不懂,看不懂,只轻声回道:“有毛病。”
林焉似乎很纠结,感到耻辱的点头承认,不敢再看白楚攸,转而扬扬手让人送来上好的阳羡茶,卷卷袖子往小炉添火,沉默着煮茶,不多时茶香四溢,只有他能闻到。
若是在冬天就好了,不用清泉水,林焉会去取初晨未化的白雪煮茶,先把炉火烧得很旺很旺,让整个水云间都暖和,再把茶水煮得很香,用香味儿把白楚攸唤醒,等白楚攸饮了茶,一开心,就会去后面的瀑布底下练剑,他认真的时候不要去打扰他,等他累了,牵他的手带他回来,院里是早准备好的小孩子都喜欢的稀罕物。
要教白楚攸玩蹴鞠,要带他放风筝,然后一起动手,把一堆木头拼成一个小房子的样子,就挂在那棵木樨巨树的枝头,自然会有小鸟在那里住下。
那是林焉和白楚攸一起搭建的小窝,是林焉教白楚攸搭的……
林焉不禁笑出声来。
白楚攸分过去一个眼神,“你笑什么?”
如果十年前白楚攸没死,那便是林焉畅想的和白楚攸在水云间的日子。
“没什么。”林焉惋惜道。
白楚攸死了,水云间不复当初,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回逶迤山的路,是拼凑不好的旧时路,仙境一样的水云间,是回不去的水云间。
水云间的溪流对岸上,至今立着白楚攸的衣冠冢。
厚重石碑上的名字,由白樾亲手纂刻,一笔一划,深深浅浅,手指被磨破皮,鲜血混着石絮粘在碑上,白樾抱着冰冷石碑哭泣。
有人说逶迤山掌门偏心,一生只收两个徒弟,偏偏钟爱小徒弟让大徒弟受委屈,如今没人再跟白樾争,白樾这是喜极而泣。
没人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下白楚攸的名字,只记得那天天气似乎不错,但天空好像下起了雪,薄薄的一层雪落在白樾肩头,就像小时候白楚攸总喜欢趴在他肩上跟他一起看书。
世人皆说掌门人待自己大徒弟实在不公,也就小徒弟死了,剩余的长老之位才授予白樾,如若白楚攸还在,如今逶迤山最年轻的长老人选,应当属于白楚攸。
白楚攸该有灿烂的人生,不该沉睡于阴凉地底。
林焉变了眼眸,沉溺想象无法自拔。
白楚攸若还在,水云间不会这么凋零,木樨巨树不会没人管,水云间的小溪里该有鱼,岸上没有碑。
林焉会偷偷带白楚攸下山,带他去放天灯。
去放早就答应好了的,很好看的天灯。
林焉垂了眼,眼前便黯淡无光,茶水的雾气弥到眼中,居然这么酸。
好酸,酸在心底,透过眼睛渗出来,茶香也变了味。
白楚攸小声叫了一声林焉,犹豫片刻,好奇的话问出口:“为什么要闭眼?”
他在纠结林焉方才说过的话,那种时刻,应该闭眼。他想不通,那种时刻是什么时刻,是否与平时有特别之处?
林焉努力笑笑,玩笑道:“因为,万一我想亲下去呢?”
“……你敢。”
肯定是不能让林焉亲的,这个白楚攸懂。师姐看的话本子里说要很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才可以亲吻,要很相爱,还要在一起。
相爱是什么感觉,白楚攸体会不到,但他知道他与林焉只满足住在一起这个条件,他们不相爱,所以林焉不能亲他。
“你不能亲我,我们不相爱。”白楚攸唯恐林焉忘记规矩,提醒道,“我是你师父。”
逶迤山门规森严,且不说平日对弟子要求严苛,严加管教,更是容不得徒弟对师父不敬,例如林焉这种,早应该送去给掌门扒皮的。
因着白楚攸不管,所以林焉再放肆也无所畏惧,因为水云间不立规矩,自由如风,林焉便也如风吹过树梢,停在枝头高声鸣叫:“白乐乐!要想我!”
正这样想着,院里的木樨枝头也飞来一只小鸟,暂时在树枝歇息,几个转身过后,已经开始搭建巢穴,似乎有要在这里安家的意思。
林焉还为那句他们不相爱所伤,缓缓神,想着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心情总算好受一点,恰好此时树上的鸟儿叫个不停,林焉道:“树上很少有鸟衔草结环,吵不吵?我去把他们赶走。”
“……”白楚攸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失神。
“那应该是不吵。”林焉自顾说着,给白楚攸倒好茶水,要等稍稍放凉后喂白楚攸喝。然后摆摆手叫人拿来炒栗子,安安静静静坐一旁,徒手给白楚攸剥炒栗子。
许久,林焉忍不住问:“阿楚总是发呆。远山很好看吗?”
白楚攸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山上有什么?”林焉顺着他的方向去看,只能看见连绵的群山,和一望无垠的天际,中间隔着未散的薄薄的雾,宛若水墨画中随手勾勒的群山,“阿楚想去看看吗?”
白楚攸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悲凉,“我想就能去吗?”
林焉微微一笑,“不能。”
林焉把剥好皮的栗子喂白楚攸吃,白楚攸顺从地张嘴吃掉,林焉伺候得开心,愉悦道:“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去。”
还开心地补充道:“上山的路不好走,我背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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