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越茂密的芦花地,走过盛大的花田,远方日光将要下沉,身后的影子一左一右靠的很近,像迟暮的夫妻相互搀扶着走过一辈子。
白楚攸走的很慢,走着走着会突然停下来,望着天边还没到来的夕阳发呆。
林焉停下来等他,说:“阿楚,我背你吧。”
说完伸手要行动,吓得白楚攸后退一步,拒道:“不,我自己走。”
他只是累了,又不是腿瘸了,歇一下就能继续。
这片芦花地,跟在无爱之城看见的好像,那日天边有染血的夕阳,他跟在林焉后面慢慢地走,越走越慢,身后纷飞的蒲公英也染上殷红的血,林焉在前边边走边数落他,然后再次问他要不要去神山,他很想回应,但已经没力气了。
然后林焉一回头,看见他们走过的来时路上,地面的血比残阳还红。
“那日若没有意外,我是想跟你去神山看冰霜花的。”白楚攸说。
那天差点就答应林焉,差点就可以再回神山,看山顶好久不见的雪。
林焉寻了处干燥干净的草地,再把带来的斗篷铺地上放好,扶着白楚攸慢慢坐下,等待夕阳出现。
“没关系,我已经不想看了。”林焉说。
远方群山绵延,天边泛起晕染的黄,两人静默坐着都不说话。
林焉似是无聊的捏着白楚攸手腕,拇指指腹按在脉搏处数他的脉搏心跳。
白楚攸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拒绝不了,林焉总有办法叫他妥协,之前拒绝过,拒绝圈手腕后林焉就会把脸贴在他心口处感受里面心脏的跳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这个样子实在滑稽,白楚攸觉得林焉像个喜当爹的傻子,想听妻子孕期肚子里孩子的动静,却把头贴错了位置。白楚攸觉得自己也像个傻子,任由他胡闹。
“摸出什么了吗?”
林焉一直不说话,白楚攸终于开口问。
正常大夫听诊后都要说诊断结果,林焉按了这么久不吭声,只是一直按着,略显忧愁。
好久好久,久到天边飞过群鸟,林焉松开白楚攸手腕,说:“我好像对你一无所知。”
从前一起住在水云间时他没过问,白楚攸也不曾开口说,有关白楚攸的一切还都是从外门弟子口中得知。
“说来可笑,与你朝夕相处的是我,但很多事连外门弟子都知道,我却不曾听你说。”林焉感觉心里酸酸的,“好像整个逶迤山里,唯独只有我不了解你。”
白楚攸眼里染上些许迷茫。
“阿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楚攸没说要不要听。
林焉自顾讲着。
“人间乞巧节日之时,女子会祈求所遇良人,余生幸福。关于姻缘的心愿都在这一天许下,因为这天很特别,不止人间有喜事,天上还会出现鹊桥,有一对被迫分离的有情人也会团聚。他们相隔两地守护,不被允许见面,即使每年见一次,也得等搭上鹊桥后才能奔向彼此。
可即便见面如此艰难,他们仍甘之如饴,因为每年的这一面是先前历经的千辛万苦换来的。”
林焉顿了顿,问,“阿楚知道他们为什么历经磨难也要见彼此吗?”
白楚攸没回。
林焉道:“因为,他们成了亲,是彼此的心上人。”
心上人是什么,白楚攸明白,师姐给他讲的话本子里就经常出现心上人的故事,结局往往是心上人跟心上人在一起,永远幸福。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在一起?
白楚攸与林焉也住一起,他们算心上人吗?
远山朦胧,白楚攸视线聚不稳,有些没法思考。
林焉继续道:“成亲,是两个相爱的人为了昭告亲朋好友而宴请的喜宴,婚宴上新娘子与新郎会拜天地,拜高堂,再对拜,他们约好此生不负彼此,许下严肃庄严的誓言,是经堂下宾客见证过的喜宴。
心上人,是除了彼此再不会喜欢别人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彼此,非他不可,只要他,任何人都不行,名字一样不行,长得一样不行,必须是原原本本的人,可以为了他去死的人。”
白楚攸好像有些听明白了。
林焉问:“如果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有两个林焉,阿楚,你分得清哪个是真正的我吗?”
也许……分得清……
“白乐乐,为什么要进阵送死?”林焉追问道,“是因为不进阵,要死的人就会是我吗?”
……是。
“是喜欢吗?”
这下白楚攸有些迟疑。
喜欢和爱,是什么感觉?
“阿楚好好想想,为什么要为了我进阵。”林焉侧头望着白楚攸,试图看出一丝跟爱有关的痕迹,仔细探着,却也过分单薄,窥不破半点他曾留恋过的情愫。
天边洒满赤橙的光芒,昏黄的光线映照在脸上,一切都变得不真实,白楚攸视野模糊,像是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许久,才没头没尾道:“醋是酸的。”
醋很酸,但林焉曾经捉弄他那么多次,他一次也没尝出来。
“林焉,我是你师父,你不认也是。”
“我……”林焉缓缓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就说不出其他话,辗转几番思虑,还是问不出想问的话,怕极了听到白楚攸说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也怕听到白楚攸说是责任。
罢了。
“那我便跟师父说说师徒情谊。”林焉又道,“如果我真心认你做我师父,我会尊重你,孝顺你,你说东我不往西,你打我骂我,我不还手……如果我把你当师父,我不会跟你成亲。”
“事实是你一个也没做到。”白楚攸头晕沉地厉害,还在竭力思考,“与我成过亲的事忘掉吧,那是不对的,你似乎把我认错人了。”
“跟他成过亲的事也忘掉。”晚风吹拂而过,吹在脸上带来凉意,白楚攸感觉到冷,声音都低沉得厉害,“死心吧,林焉,梦里出现的终究只是黄粱一梦,我不杀他,你跟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我没法死心。”林焉温柔低声私语,眼中意味不明,“我也曾像其他人一样虔诚许愿,祈盼愿望成真,奈何天不遂人愿,偏就我的愿望沉入水底,暗不见光。”
艳红的喜服在旧岁月里沉默,春日来临前就绣好的红盖头终于如愿盖上心上人的头顶,新郎迫不及待想掀开盖头看心上人,又唯恐惊喜被提前知晓,牵着心上人的手拜堂时,心抖得比谁都厉害。
“阿楚,我没有你想象中淡定。”记忆里的春日远去了,林焉睁眼还是满目苍凉,“我也紧张,懦弱,不敢向前。”
“我明明一步也没有放手。”经年执念困住林焉,他被折磨到癫狂,“你把我留在旧时光里,碎了又碎。”
可明明,林焉从来不曾放手。
“人若相惜人不离,千秋岁里不疑心。”林焉心中茫然,“这是你说的,怎么还不守约呢。”
白楚攸低头不言,神色不明。
“不是每一个人生来就不留遗憾的。”白楚攸缓缓道,“人生来便是赴死客,有些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
他很想要林焉如愿。
为人师父,他希望徒弟快乐,无忧,却也只是衷心希望,他没法实现林焉的愿望,从前在逶迤山的日子于他而言更像是前世的事情,他做着毫无逻辑混乱而冗长的怪梦,三更梦醒,十年栖迟。
往事破碎后又拼凑起,像奔走了千万里的风,回眸便是怅然。
林焉又问:“那如果可以时光逆流,你会不会依然选择收我为徒?”
白楚攸会。
但他遗憾没有教好林焉,或许让林焉拜入掌门名下会更好,届时他们便是同门,林焉便是他的师弟。
眼皮突然好沉重,脑子越来越混沌,视线也愈加模糊。
白楚攸闭了眼眸,想理一理脑海里乱掉的线。
林焉还在说话,他很想一字不落听下去,可他已经,又要神志不清了。
身旁林焉继续道:“我也想要什么错误都没发生,假装师父只是外出游历一圈归来,我还是你徒弟,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师父。”
漫长泛黄的旧故事,苦涩的陈茶汤药,此刻与月夜一同而来,激得林焉死命忍着,才强迫自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呼吸。
“重不重来,我都不会拜别人为师。既不想拜你为师,也不想叫别人师父。”
林焉声色和缓,温柔而坚毅,像被圈养的恶犬收起獠牙,学着温顺地去蹭主人的腿,努力的想要靠近,又不敢真的靠近。
“我想过好多遍,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我,待我归来寻你时,你会不会也满心欢喜看着我,期待与我重逢。”
林焉等了太久,久到模糊岁月,甘心沉沦于梦中,可他又很少能梦见白楚攸,白楚攸不想他,都不去梦中看他。
林焉便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鸟都逝去,等到人间再留不下几个熟悉面孔,等到孤楚半生,那离了枝头数十年的凰鸟,终于有要往回飞的迹象。
院里种下的木樨,在得知故人归来的夜晚,一夜长出较以往数倍的花,香气扑鼻,第一次有了逶迤山水云间的香气。
醉人的,馥郁的,难以忘却的幽幽隔岸香。
“你让我死心,要怎么死心?”
忘记一个人很容易,完完全全将他从记忆里抹去很难,林焉舍不得抹去。
哪怕心尖上密密麻麻都是尖刺,也要生生疼着,不愿遗忘。
“白乐乐,我也没想到,我用来怀念你的时间,远长于见过你的岁月。”
拔走他心脏上荆棘的小仙君,后来在他心里常住,成了心尖上另一根刺。
“白乐乐……”
林焉再讲不下去。
手往旁边一揽,早就失去意识听不见他讲话的人顺着力倒向他,林焉肩头一沉,白楚攸靠在他肩头昏睡不醒。
林焉轻眨眼睛,连呼吸都变得轻缓,怕胸膛有力的心跳声惊到身旁沉睡的人。
此时太阳正下沉到一半,天边火红的晚霞热烈自由,不同于水云间的黄昏,是白楚攸从没见过的绝美风景。
林焉仰头去看,眼睛湿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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