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花厅。
夜风长吹而过,天边已经泛白,檐柱上的木雕繁复厚重,周围的草木郁郁葱葱。
顾煋、陈玄同城主相对而坐,气氛隐隐有些紧张。
两个后辈弟子一左一右站在后面,这样一来,四对一,显得蔺子雪气势弱上一截。
卓舟抱着剑,整个身子靠在墙上,目光游离,一看就是在走神。
他并非不关心蔺清下落,以及裂羽城中曾发生的陈年往事,只是此时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心神。
是顾煋出手的剑招。
他从那散落一地的箭雨,如剑窜天的火焰中,悟到了千万丝不可言说的高妙存在。
顾煋和世间唯一的真凰,这两个各站在顶峰、挥手即可掀起一界波澜的人物,有幸目睹他们出手......
比得上一个人静坐在洞府中数十年,更有效果。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席地而坐,闭上双眼,好好感悟。
陈玄偶尔一回头,看他如此散漫懈怠,深深皱起眉头。
他想发作又顾忌着对面坐着的“外人”,只能不住舔着自己的牙根。
相比之下,殷寂连站得板板正正,虽然没有抱上一把剑,但目光垂得恰到好处。
既有名门正派、各大势力谈判时该有的礼仪,又不缺无声的震慑和警戒。
带这样的后辈出去,真的很有面子。
整个念头在陈玄的脑子里刚冒出来,就被他彻底抛掉。
天下之大,胆敢把魔尊当后辈,让他站在背后的,除了顾煋,再无一人。
他虽然羡慕,但也要掂量自己拿不拿捏得住。
坐下之前,陈玄暗地里传音问顾煋:
这死鸟硬要和咱们打,怎么办?
他倒不觉得自己这边人打不过一个化形不过两百年的妖,但若真打起来了,他也要做好机动的准备。
陈玄很有自知之明,他不如在场三个剑修战斗力卓越。
顾煋怎么安排,他就怎么跑。
谁料顾煋回答:
——那我就先下手,挟持城主。
——再带你们闯出去。
这个回答如此干净利落,仿佛拎一只鸭子的脖子那般轻松。
陈玄肃然起敬。
闭关十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有了这番对话,他坐下来后,目光就不住地往城主脖子上飘。
蔺子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本就阴沉的脸色都快要滴出水来。
他开口道:
“我从始至终,都对蔺清下落一无所知。”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和他扯上关系。”
“你们来找我,擅闯我的府邸、大闹我的地牢,不给个说法吗?”
说这些话时,他眼中嫌恶不似作伪。
顾煋觉得,如果蔺清真的在他府上,八成已经被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同样冷冷开口道:
“你关了我的同伴,把他们扔进全是狂暴妖兽的地牢,就占理吗?”
蔺子雪闻言扬起一边眉毛,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他们两个大半夜偷溜进我的内院,又是在逃的罪人——我不处置他们,难道要供起来吗?”
顾煋同样笑似非笑:
“蔺城主到底是因为什么,把他们关在牢里数日......自己应该清楚得很。”
顾煋在桌子底下,很想掐陈玄一把。
堂堂道阳派掌门,带着一个剑阁弟子,被好好招待后,溜进主人家内院......
抛去人妖立场来看,这种行为也相当地下作和丢脸。
陈玄能感受到他不悦的气息,心想你这样的人还在乎这个?
蔺子雪在听到“蔺城主”这三个字后,挑起的眉毛凝固在脸上,显得表情略有扭曲。
不过多年以来的上位者身份,让他很快调整过来。
对方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而妖族也一贯没什么仁义礼信。
他干脆也不再装:
“蔺清欠我的,”
“关他几个徒弟怎么了?我还没向他的后人动手呢!”
说罢他笑起来,眉眼飞扬,颇有些磨刀霍霍的意思。
陈玄觉得背后有些发寒。
他狠狠地看了过去。
殷寂连在后面默默想:
这就是师尊之前特意提点,蔺家多年前举家搬迁的原因吗?
如果细推,蔺清诛杀黑龙、城主继位、蔺家搬迁这三件事,隔得并不远。
顾煋神色依旧未变。
他道:
“你可以试试。”
虽然他语气平淡,但蔺子雪骤然收了声音。
妖族对危险一向很敏感。
“我师尊欠你什么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陈玄开口问道。
顾煋显然知道隐情,但却一直不正面回答他。
结合当年流传下来的往事、蔺家里老仆的话,以及眼前这位城主的态度。
他师尊......似乎认为自己对这妖鸟多有亏欠。
可对蔺清影响这么大的一件事,陈玄竟然从来没有听他师尊提起。
这么多年,瞒得滴水不漏。
甚至在他面前,连一丝怅然也无。
蔺子雪冷冷向他撇来一眼。
并不理睬。
他承认,刚开始识破陈玄和卓舟的伪装,认出他是蔺清门下弟子的时候,他心里流淌过足以让人战栗的兴奋。
他看着这两个后辈,在自己掌上插翅难逃,任他搓扁揉圆。
一股快意直冲心头。
可等他慢慢冷静下来,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从头到尾恨得都是蔺清,身为凤凰一族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在他人身上泄愤。
如果他真的存心报复蔺清后人,那么不管蔺家搬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找上门,杀个一干二净。
连鸡蛋都要摇散黄,蚯蚓都要竖着劈。
绝不留一丝情面和怜悯。
可惜蔺清从始至终,展露出的都是一副缩头缩尾,又虚伪至极的样子。
他一登上城主之位,就迫不及待让蔺家抛弃世代生活的祖地,举家避祸。
这等举动,让蔺子雪心中多有嘲弄。
到底是多怕自己,才能吓得弃家而逃,只留下一脉守屋的下人?
蔺子雪瞧不上蔺清,自然也不愿提起当年的旧瓜葛。
自己的问话被冷落,陈玄面色难看,不过他身体前倾,又抛出新的问题:
“好......先不提这个,你地牢底下那些人尸是怎么回事?!”
顾煋脸色微变,这件事陈玄在来的路上没和他提过。
虽然现在都叫裂羽妖城,但城内并非全是妖族,普通人类同样在此地繁衍生息。
妖族和人族关系本来就紧张,只是因为现今邪祟当道,加上人族势盛,两者才未起干戈。
但小摩擦不断。
魔界妖族众多,修界也对此监管得格外严厉。
被蔺清诛杀的那条黑龙就是很好的一个例证。
如果城主府的地牢里发现了人类的尸体......
魔界已经够乱的了,这时候仅剩的两大城之一,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如火上浇油。
乱上加乱。
殷寂连听闻此言,眼睛倒亮了亮。
他似乎很期待裂羽城城露出什么把柄,对此兴趣浓厚。
卓舟出言:
“我以剑阁弟子名义作证。陈......陈玄所言非虚。”
他本来想说陈掌门的,但一想到陈玄现在顶着私通魔界的身份,不由得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真容也被蔺子雪和府上护卫知晓,虽然作为一个向来低调的剑阁弟子,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也让他心中添了很多担忧。
不然,直接认死陈玄和顾煋,弃明投暗得了。
陈玄并不知道卓舟这么多心思,这小子终于派上点用场,即使卓舟直呼他大名,也不觉得生气。
出乎陈玄意料,蔺子雪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甚至显出几分气定神闲:
“你说那些当饲料的死人?”
这话一出,连殷寂连都皱了几分眉。
陈玄更是死死盯着蔺子雪,面色难得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
“别这么看我,”
蔺子雪很是嫌恶地摆摆手,像是在驱赶什么招人烦的飞虫:
“那些尸体都是死在城中角落的无名氏,街头、寒酸客栈、破屋......”
“哦对,还有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上吊投河自杀的人。”
“无人认领,身上一般也没什么钱财,太多了,也没人愿意为他们敛尸。”
“被收到我这里来,免得让他们曝尸荒野,被乌鸦秃鹫啄得破烂不堪。”
“也算物尽其用了。”
听他说出这番丝毫不见悔过,甚至带着些许得意的话,陈玄刚欲站起,破口大骂,却被肩膀上一双手紧紧按住——
卓舟弯腰在他耳边说:
“掌门,冷静,冷静。”
尽管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任谁的同类,被当成饲料一样大卸八块,喂进青面獠牙的妖兽腹中,都难免有感同身受之意,随后便会心生愤怒。
尽管这些人是穷困潦倒、流落在城市中,悄无声息死去的最底层。
一开始,他以为裂羽城城主在听闻他们是道阳派弟子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戒备只是魔界妖族面对人族修士的正常反应......
但如今一看,显然并非如此,
单凭收集死人尸体,喂养地牢里妖兽,滋养它们气血神魂来看,这位城主,恐怕还有更多游走在底线边缘的灰色行为。
也怪不得,裂羽城里,妖族逐渐壮大,人族反而越来越少。
他作为剑阁弟子,了解过一些道阳派对魔界的掌控。
如裂羽城这般,有门内后人扎根的魔城,一般都会交由相应的仙师负责。
而蔺清作为掌门,掌管魔界三大城之一,这个级别,也算正常。
当年的枭首就是由剑阁的易敛,率领各大仙门弟子长老,亲自驻扎看管。
卓舟甚至猜,或许剩下的沧浪城,归在道阳本派手下。
但问题是......
这位城主不把规则放在眼里的嚣张劲儿,绝非一朝一夕能养成。
而妖族和人族的人口,在没有大规模迁徙潮的情况下,没个三四十年,演化不出来这么大的差距。
蔺清还在任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纵容这妖鸟的种种行径?
他当年到底犯下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妥协让步到如此?
蔺师:可能是我道德感太高吧我也没办法
想了一下,可能是人物没有很强烈的目标导向,导致了一些阅读观感上的问题......下本书会注意的(。 一定要提前设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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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亏欠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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