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一族没有姓名。
裂羽城城主是那年夏末第十三个落巢的蛋，所以叫十三。
整个妖族对待取名都非常随便，能有一个叫的就成。
比如一只白兔子，同辈排第三，就叫白三；一只苇莺生在芦草旁，干脆就叫阿苇。
简单明了，形象好记。
但十三有一个人族名字，笔画较为复杂，念起来有些拗口，和他十分地不搭。
这是一个秘闻，没有多少妖和人知道。
一半原因是城主从未提过，另一半是叫他这个名字的人都死了。
*
蔺子雪听到那句“蔺城主”时，反应很奇妙。
他的余光甚至往周围转了一整圈，好像在找什么人。
同时后背寒毛根根立起，一股刻在骨血深处的恐惧和愤怒从身体内部升起。
这完全是下意识、不受控制的反应。
等他搞明白，那句“蔺城主”叫得正是自己，眼前这个气势压人、摸不清深浅的人族修士知道自己的人族名字后——
一声包含怒意的高啼冲天而起，直窜上九宵云端。
蔺子雪周身腾起数丈高的明烈凰火，一瞬间城主府中立起一道冲天火柱。
火柱中，无数尖锐明亮的光线蕴藏其中，似翎羽似剑意。
凤凰一怒，昆山玉碎。
他原本紧攥在袖中的手不管不顾地挥出，屋檐上的弓箭手被这异常的景象震慑，但还是谨遵使命，先后放开了箭弦。
蔺子雪忌惮道阳派、忌惮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修士，但更忌惮那些早该被埋葬的人和往事。
这股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第一反应就是毁掉眼前的人。
只有那样，他才能真正安全。
箭矢如落雨冲向被包围起的四人，裹挟着千钧之力，即将洞穿血肉之躯！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无处可逃。
顾煋也抬起了手。
比起蔺子雪他的动作轻柔许多，缓慢又迅速。
在场的所有人只看到他衣袖微动，下一息手腕就已经拨出，像撩开一支沾着露水的斜柳，带着悠悠余韵。
面对直奔而来的寒芒，陈玄干脆利落地闭眼；
卓舟展臂后探，鞘中剑刚刚拔出一截，脸上还带着惊怒；
被顾煋按下剑的殷寂连，丝毫没有抵抗之意，而是看着几乎扑到眼前的金红色凰火。
确实很像一朵骤然爆裂的烟花。
他这样想着，火焰跳动的间隙变得无比漫长。
直到箭杆纷纷落地，笔直地被从中间一分为二。
连箭簇都被斩为两半。
卓舟睁大眼睛：
这是对剑气何等精妙的操控！
炫技一般，把上百支参差射出、轨道不同、落点不一的羽箭，精确地一分为二。
无一遗漏，同时落地。
在四人脚边半尺处撒成半弧。
如此造诣，恐怕举世都当是第一。
他心中连连震撼，都没来得及回味死里逃生的感觉，就死死盯着顾煋那只看似随意、实则大有门道的手。
旁人并不懂其中门道。
只知道随着那个领头修士的抬手，所有射出的箭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下。
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无形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蔺子雪放出的凰火，将整个后院照的恍如白昼，被一分为二的箭杆，清清楚楚的横七竖八，落在炙热的泥地上。
顾煋又上前了一步，随着他的动作，那股威压愈加沉重。
之前弓箭手、护卫还能凭着操练出的坚韧意志抵抗，但如今长矛纷纷歪下，箭尖下垂，甚至有人握不住手中武器，哐当滚落在地。
不少人的身躯开始发颤，眼中是纯粹的，对于强大存在的恐惧。
蔺子雪身后原本逐渐凝聚的凤凰法相，一下子变得黯淡。
本欲仰首高啼，展翅飞天的虚影凤凰，硬生生僵在一半。
先前藏匿在暗处的高深气息，也逐渐不稳。
顾煋察觉到这一切，在心底轻叹一声：
早知道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强硬地镇压在场的所有人。
不用像现在这样，再费一遍功夫。
闭关了十年，这些经验到底生疏了。
只不过这些考量，他统统没放在脸上，依旧高深莫测，云淡风轻。
他微笑道：
“老实了？城主？”
蔺子雪瞳孔骤缩，他克制住自己想退后一步的**——
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不能退缩。
否则他身后的那些护卫，一定会彻底崩解，四散而逃：
连城主都对付不了的人物，让我们这些小卒来顶，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溃逃的场景真正出现，蔺子雪多年建立起的城主威严绝对会彻底崩塌。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强迫自己直面这个可怕人物的目光，咬着牙道：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却来闯我的府邸，不给个说法吗？”
此刻，他已经无意去追究那句“蔺城主”。
这个人并不是蔺清，蔺清再修一百辈子也不可能有如此凛冽的气势......
即便是蔺清的人，只要不是蔺清，就......
等等，这剑气！
一瞬间，他脑海里记起一件往事。
顾煋看着他凝滞又逐渐恍然的表情，心里确定，这位蔺城主记起了自己。
*
蔺子雪继位城主后，潜心修炼了好几年。
他得道那日，金光冲天，气势非凡。
不知为何，原本绚烂的凰火，如一柄直刺天穹的剑，拔地而起，灿灿煌恍。
整个魔界都为之一震。
此等奇景，各派势力纷纷送来贺报、重礼，彻底承认了这位以妖身登位的城主。
拉拢、结交、甚至巴结奉承之意，如鲜花纷纷掷来。
装满奇珍异宝的马车，从城主府，一直排到裂羽城门口。
此时，天际却突然降来一道剑光，一道货真价实，属于剑修的纯正剑意。
这道剑意凛冽无情，甚至还有几分暴烈，和金红火焰相撞，互相吞噬消磨。
耀眼的光芒迸发，虽然剑意并无杀气，反而有几分和凰火相和的意思，但整个城主府到底是凡间砖石所筑。
顷刻间，整个城主府被夷为平地。
蔺子雪在一片瓦砾废墟之间，了悟真正的剑意。
更上一层楼。
即便如此，他却对那位遥遥送来一剑助兴的“剑仙”，却并无好感。
任谁一声不吭炸了你的家，即便给你再大的顿悟和机缘，你也很难心中毫无芥蒂。
而蔺子雪并未学到人类的“宽和心胸”。
而今夜，斩断羽箭，漂浮在半空中，尚未消散的剑意，与十多年前的同宗同源。
皆出自一人之手。
只不过蔺子雪当时被过往的恐惧夺取了心神，并未立即察觉。
而且，这剑意比起十多年前，也大有不同。
更加内敛沉静，如暴雨收束成激流。
如果不拨去表象细察，很难发现。
“......”
“是你。”
蔺子雪更加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但周身杀意却消退了大半。
顾煋本就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思。
城主都把他们堵在地牢口了，即便他一开始确实抱着偷偷潜入，不生事端的心理，此刻也不得不就此放弃。
况且顾煋觉得，他到底对这头凤凰有恩。
再不济，也有共同切磋的交情。
于是他投桃报李，消去两成外放的威压，没再提“蔺城主”这三个字。
他当时说出口，只是想探一探，蔺清当年和这位反目成仇的少时游伴，到底决裂到了何种地步。
而斯人已逝，过了这么多年，蔺子雪又是如何看待蔺清的。
试探的结果让他也不免心中一惊。
果然够恨。
顾煋道：
“城主大人，看在当年助你悟道的面子上，放了我这两位朋友吧。”
“罪不及后人，你何必同后辈计较。”
这两句话他设下了屏蔽阵，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今晚他留下来的这些剑意就足够危险了。
虽然他距离他上一次行走在魔界出剑，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在场之人能认出他剑意的寥寥无几。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到时候裂羽城再成为下一个碧水巷......
烦不胜烦。
蔺子雪冷笑一声：
“你不也是蔺清的后辈吗？道貌岸然。”
蔺子雪虽然身为妖族，但并非不关心人族之事，相反消息尚算灵通。
他自然认出了顾煋的身份，知道之前传得沸沸扬扬发“光荣事迹”。
“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们两个捅到道阳派，领一笔赏钱？”
说实话，他在逮住陈玄、识破其真实身份后，动过和道阳派交涉的念头。
自从八年前蔺清仙陨后——虽然蔺子雪并不完全相信，这等两面三刀、虚伪至极的人物会就此死干净——裂羽城和道阳派之间的联系也一并被切断。
蔺清在时，裂羽城自然不用奉上什么奇珍异宝，来维系和修界第一大派的关系；
但蔺清一死，裂羽城城主考虑的就要多了。
只是，他迟迟没等到代替蔺清，同自己交涉的道阳派代表。
蔺子雪多方打听，也没有摸明白道阳派的意思。
如今罪人在手，去卖道阳派一个人情，就此切入......
可他把这个念头暂且按住了。
顾煋好似知道他顾虑在何处，道：
“城主要是想捅上去，早就捅了，”
“况且你不也是想知道蔺清此人，到底真死假死、又身处何地、谋划何事，不是吗？”
小顾真能装啊（指指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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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点拨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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