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真的没有偷听,请你相信我……”
“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保证不杀你。”
“真的没有啊老大!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就是去买早点了啊!”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我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带鞘的小刀。
吕星明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里。
升初中的那年暑假,我爸我妈开车,带我去温波省旅游。在金安市银塔寺景区里,我妈上卫生间还没出来,我爸带着我随便走走。有个黑脸汉子凑过来,抻抻袖口,露出一截刀柄,问我爸要不要。我爸让他拿出来看看。他说不行,周围人多,会引来保安的。我爸给他递了一根烟,问他想卖多少钱。他把烟别在耳后,伸了五根手指,我爸以为是五百,不算贵,便放低声音,压到了三百。那汉子立马急了,说他要卖五千,不是五百。
我爸一听价钱,拎起我就走。黑脸汉子连忙拽住我爸,说他不是胡乱开价,这把刀可值钱了。我爸让他拿出来看看。那汉子眼见躲不了,就拉着我爸到墙边,东张西望地把小刀掏了出来。我挤在两人旁边,探头看了一眼。那把小刀不算长,和我的前臂差不多,外头套着刀鞘,刀柄银光闪闪的,嵌了三四块宝石。黑脸汉子取下刀鞘,抓起一绺头发,搭在刀刃上,请我爸吹口气。我爸皱着眉毛,轻轻一吹,那绺头发便被拦腰切断,一半飘落在地上。我和我爸都觉得它太锋利了,一定是把好刀。
我爸想买,但又觉得五千太多了,撇撇嘴说,刀虽然好,但不值五千。那汉子说他这把刀可不一般,是祖上传下来的,曾有位王爷随身佩着,杀过人沾过血。我爸说不要不要,太吓人了。那汉子又说,沾没沾过血他也不清楚,但肯定是个老物件,好几百年了,有人出三万块钱他都没卖。我爸就问他,到底是哪位王爷,什么朝代的,姓什么叫什么。他都答不上来。
我爸说刀鞘太新,一看就是刚做的,冒充什么古物。那汉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刀鞘确实新,是自己后配的牦牛皮,原先没有,但刀肯定是老的,先前刀柄上掉了一颗宝石,他拿去问专家,专家告诉他是红宝石老料,品相极佳,过去少见,现在更是难找,一颗一千都算便宜了。我爸有些心动,却没装太多现金,就掏出钱包给那汉子看,里面只有两千三,能卖就卖,不能就算了,谁也别吃亏。黑脸汉子想了半天,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正巧我妈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我爸也露半截刀柄给她看。我在旁边说,上面是红宝石,可好看了。我妈愣了一下,对着阳光看了看,告诉我,上面是不值钱的石榴石,不是红宝石。我不相信,我说它是红的,为什么不是红宝石。我妈说,红宝石和红色的宝石不一样,何况这几块破石头的颜色也不红,都有点琥珀色了,很普通,估计是南亚产的。这不是骗人吗?我爸到处找那个黑脸汉子,可对方早就跑了,他只能自认倒霉,把小刀带回了家。
我妈总拿这件事笑话他,说他傻得可爱,一点心机都没有。我爸却说,小刀越看越顺眼,一定是那汉子不识货,让他捡了个大漏。每次感慨完,他俩都要凑在一起,研究研究小刀的形制,你来我往地交锋几句,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把小刀藏在枕下,不是为了防身驱邪。
是因为我想他们了。
我夜夜枕着小刀入睡,也许还能梦到我爸笑微微的模样,再和他说几句话。
吕星明并不知道我家的往事,此刻他面色惨白,朝我大喊:“老大你要干什么!别拿刀!有话好好说!”
我拔掉牦牛皮鞘,用刀尖指着他:“过来,让我砍一刀。”
吕星明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
“没做坏事就别躲,砍得越深越忠心。残废了我养你一辈子,死了算你倒霉。”我用拇指搓了搓刀柄上的石榴石,“如果你真是他们派来的,现在就夺了刀,反手捅死我,回去找你的主子领赏。今时今日生死两清,张子鹤也不欠你什么了。”
“不是的老大!没有人指使我!我是你亲自选来的啊!”吕星明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别这样,我真的很害怕!你把刀放下!”
“我再说一遍,过来。”我用小刀指了指床边的空地,“你要是还听我的话,就乖乖走过来。要是不听话呢,我也不想要你了,你爱去谁家就去谁家吧。”
“老大,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监视你!”吕星明快哭了。
“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的手腕垂了下来。
“老大你别赶我走!”吕星明架起双手,一步一抖地朝我挪动,“我过来了,你别砍我。”
“这么乖?”我用刀尖戳着空气,上下打量他,“砍哪里好呢?腿?胳膊?后腰?肋骨?胸口?还是脖子?”
“老大,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你不要砍我!”吕星明哀嚎起来。
“算了,就砍脖子吧,肉厚血多,刺激。”
“不行老大!会死人的!”他捂住喉咙,倒退半步,“求你了,不要砍我!”
“过来,跪下。”我将床边的椅子推开,“别躲。”
“老大……”
“我不想说第四遍。”
吕星明走了过来,手扶床边,单膝跪地,垂下头颅,露出颈项。
他的脖子看起来修长有力。
好想咬。
忍住了。
我用左手食指,轻轻划了他一下。
吕星明抖了起来。
“别躲。”我屈指弹了弹刀背,“我数一二三就砍喽,你现在还有机会夺刀。”
吕星明仰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垂下头,一动不动。
“一。”
他抱紧了膝盖。
“二。”
他捂住了眼睛。
“三。”
我数到三,轻翻手腕,将小刀插回了皮套里。
“起来吧,不逗你了。”
吕星明拿开手,睁眼抬头,见我收了刀,立马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哭得很委屈。
玩过头了。
有点后悔。
我俯低上身,抱住吕星明,揉了揉他又短又硬的头发:“对不起啊,星明,别怪我。我也是被他们整怕了,才想试试你的。别哭嘛!哎呀,越说你越来劲!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传出去多丢人啊!”
吕星明摇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不肯抬起来。
“对不起,星明。我是真心实意地向你道歉。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跟我。你要是别人派来的,怎么可能不反抗呢?你真的很好,是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你比岳武穆还忠心,你简直就是武侯再世!”
“那你还吓唬我。”吕星明终于开口了。
“哎呀,我这不是逗逗你嘛,怎么可能真的砍你?”我推推他的肩膀,“倒是你,傻不愣登的,说让你跪你就跪啊,真不怕我把你头砍掉吗?”
“我相信老大不会伤害我。”吕星明仰起脸,给我看他的红鼻头。
“真的假的?”
“真的。”
“你这么信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用拇指刮了刮唇沟。
“我不是内鬼,老大,你一定要相信我。”吕星明抓住我的手臂不放。
“我信,我信!”我点头发誓,“以后谁再敢挑拨离间,我一定把他嘴打烂!”
“老大……”
“好好好,收!”我堵住他的嘴,“快把早饭拿来吧,饿死了。”
“好。”吕星明抹了抹眼睛,走向门把手,“你要吃哪个?”
“被子都给我哭湿了,你是水母吗?”
“我是猴子。”
“你是傻子。”
“嗯。”
“给我半根油条。”
“好。”吕星明撕了半根油条。
我咬了一口:“好吃,就是有点噎。”
“还有粥,我给你盛。”
“好。我还要两个肉包子,一张馅饼,装盘子里端上来。”
“好的老大。”
我故意逗他:“别趁机下毒噢,我鼻子很灵的。”
“我替你试过了,没毒。”
“爱卿劳苦功高,速去速回!”
“遵旨。”吕星明破涕为笑,拎着三兜早餐,跑出了卧室。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如老陈醋,酸得悠长绵软。
刚才实在太过分了,肯定伤透了他的心。
我真该死啊。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可是抽肿了又得麻烦吕星明帮我揉。
算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
老实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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