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躺在麦田沉默地听着,曲南山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麦田里格外清晰。
曲南山靠着墓碑,夏天的烈日把石头灼烤得滚热,曲南山长开双臂抱住仿佛拥抱着母亲。
梁进轻轻呼出一口长气,麦芒刺得他浑身不舒服,扭了扭身体推一把牧羡慈。
牧羡慈本来昏昏欲睡,被梁进一推倒清醒了,也不生气,梁进低声说:“你去看看他呗,怪可怜的。”
牧羡慈挑眉:“‘他’是谁,对面的大叔吗?”
梁进拧他胳膊,牧羡慈无声一笑,从地上坐起来,“我去了你可别生气。”
梁进蹙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梁进是真的不明白他有什么可生气的,牧羡慈哼哼笑着,举起太阳伞朝曲南山那里走。
牧羡慈把手搭在曲南山肩膀上低头说了两句话,梁进觉得十分扎眼,微微眯起眼睛,曲南山也回了牧羡慈几句。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后同撑一把伞离开,曲南山是骑着单车过来的,车子就停在路边,牧羡慈坐在车后座被他载着离开。
曲南山腾地坐起来,瞪大眼睛盯向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心里窝着一团火。
梁进咬紧牙关大力拍地,力气大得麦芒刺了他满手,捂着手掌吹了半天的气。
梁进回去后脸色很不好看,梁檀的注意力从电视剧转到自家弟弟身上,摸上他的脑袋问:“你不是和小牧去玩了吗,你俩吵架了?”
“没有,”梁进郁闷撇嘴,环顾一圈没看见牧羡慈,“他在房间吗?”
梁檀说:“他没来啊,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啊……哦,是,是一起的。”梁进点头,右手大拇指抠着食指,“回来的时候他去其他地方玩了,我差点给忘了。”
梁檀没再多问,眼睛重新看回电视剧,梁进指着里面皮肤雪白的小演员,“这不是非非姐的大侄子吗?”
梁檀笑:“难为你还记得,也没那么没心没肺。”
“我记性可好了,见过的人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忘。”梁进骄傲挺胸。
……
玻璃杯摔碎在地面,曲胜刚坐在地上摆臂哭闹,口齿不清地吵着,“我不要你们,你们滚!滚!”
曲胜刚身形臃肿,曲南山一个人扶不起他,牧羡慈搀起他另一条胳膊,两人合力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曲胜刚一直乱动不配合,做出要打人的动作。
牧羡慈胳膊被打了一下,脸色登时有些挂不住,曲南山一边道歉一边安抚曲胜刚。
等把曲胜刚扶上沙发三个人都大汗淋漓,曲南山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奶奶去买菜了,家里没菜了,等会儿就回来了。”
曲南山絮絮哄着曲胜刚,牧羡慈坐在风扇边微微喘气。
曲南山拎不清梁进和牧羡慈这对朋友怎么想的一个接一个来招惹他,轻声说:“我已经骑车把你送回来了,你可以回去了。”别来他家了。
“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曲南山递给曲胜刚一颗放在盘子里的西红柿,牧羡慈语调婉转,“我刚才为了帮你可是挨了你爷爷一巴掌。”
曲南山抿唇,无奈道:“我这里实在是没什么能让你留下来的。”
“有啊,当然有。”牧羡慈似乎很高兴,直勾勾盯着曲南山,这眼神太直白,曲南山心里被他看得不舒服。
贴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两声,牧羡慈看见上面的联系人眉毛一挑,脸上挂着目的达成的笑意,悄悄把音量调到最大当着曲南山的面按下接通键。
“有事吗?”牧羡慈听上去心情颇好。
梁进沉声:“你是不是和曲南山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呀。”牧羡慈嗤笑,“你怎么突然这么爱多管闲事。”
“你!”梁进气结,半天说不出话。
牧羡慈安慰他:“别气了别气了,当心气出毛病,我这就回去。”
曲南山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牧羡慈收起手机,笑吟吟问:“你说他生气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因为因为我们单独相处吃我的醋?”
牧羡慈的后半句对曲南山来说简直荒谬,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牧羡慈,说:“你那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希望你沾上我。”
他抽出一张纸擦拭曲胜刚吃西红柿溅在衣领的红汁,小声说:“没人会愿意和我接触的。”
牧羡慈一怔,此刻的曲南山、此刻的曲南山很像……
“也许会有人喜欢你。”牧羡慈低低开口,曲南山把沾了红汁的纸扔进垃圾篓,牧羡慈很自觉地拿起一颗西红柿掂了掂,跨出门槛。
“再见喽。”
曲南山关好门,从卧室里拿出一件短袖给曲胜刚换上,温声哄道:“来,该换衣服了。”
曲胜刚现在很听话,乖乖把手举到头顶让曲南山替他褪下衣服。曲胜刚两条露在外面的胳膊被晒的黄黑粗糙,其他地方被衣服捂得苍白。
曲南山鼻尖一酸忍住即将决堤的眼泪给他套上短袖,衣服有些窄了,曲胜刚肚子上的肉挤在一起憋闷难受。
这衣服是黄梅英上次赶集的时候买的打折品,二十块钱三件。
曲南山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爷爷,你说要是我早些离开,你和奶奶会不会过得比现在要好?”
曲胜刚眼里一片空茫,呆呆愣愣看着曲南山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曲南山的头顶多了份重量,他抬起眼,看见曲胜刚的手臂朝自己延伸,手掌落在自己头顶。
曲南山再也忍不住,胸腔发出一声悲鸣,佝偻着腰哭起来。
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这个问题曲南山很早就问出来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
牧羡慈哼着最近很火的男团歌曲回去找梁进,正在看电视的梁檀指了指紧闭的房间。
牧羡慈了然,知道梁进正一个人生着闷气,他偏要去老虎屁股下面拔毛,推开门往里进。
梁进在床上睡着了,碍于姿势实在是不雅观,牧羡慈推测他是在没有打算睡觉的情况下突然睡着的。
牧羡慈叹气,坐在床边守着梁进。
梁进这一觉睡得很快,半小时后就醒了,睁眼就看见牧羡慈手里拿着颗西红柿。
“你大学准备弃商从农?”梁进把手背到后面揉捏酸痛的脖颈。
牧羡慈把西红柿举到梁进跟前,说:“曲南山给的。”
梁进不悦:“一颗番茄也值得你炫耀?”
“炫耀屁啊。”牧羡慈翻白眼,转而狐狸似的笑,“只有自己想要却没得到,别人恰好得到的东西给你看,你才会觉得是炫耀。”
胡扯。
梁进不甘示弱地翻白眼。
梁进半天没说话,牧羡慈眼神一扭,梁进绞着手指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牧羡慈......”梁进虚虚叫他,“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是......”
“什么呀。”牧羡慈以全所未有的认真姿态问他,“你自己不理他,为什么也不想别人理他?”
梁进低下头,嘴巴不服气地鼓着,眼睫毛打着颤,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牧羡慈把西红柿放在梁进手心,“我觉得他挺好的,我看着他总觉得再看那个人,你要是不喜欢我就......”
梁进突然抬起头冷冷相对,牧羡慈没见过梁进这副架势,不由呆住。
“曲南山就是曲南山,他谁也不像。”
“那是你的想法,和我无关。”牧羡慈一脸的无所谓,“反正我是同性恋,我就是看上他了。”
梁进怒目瞪视,咬牙几乎恨不得把牧羡慈嚼碎,说出的话往外一个个蹦,“那个人怎么办?你把他害成那样,这么容易就转了目标?”
牧羡慈晃荡双腿,哼笑道:“我家不是给他补偿了吗?再说他又不理我,我难道还得守身如玉?”
梁进心头的火越烧越旺,他很少讨厌一个人,但现在他的确有些讨厌牧羡慈,他把牧羡慈压在床上把拳头举在半空,恶狠狠道:“牧羡慈,你还是人吗?”
“我是不是人你多清楚呀。”牧羡慈阴阴地笑,“倒是你,又是什么立场管我要追谁?”
梁进表情迷茫,举在半空的拳头迟迟落不下,牧羡慈的声音称得上温柔:“放心吧,很快我就要走了,你要是想通了想追他,我就把他送给你好不好?”
梁进看他的表情堪称悚然,尖声说:“牧羡慈!他是人,不是能送来送去的物品,你问过他的意愿吗?”
牧羡慈天真道:“他算什么也配......”
梁进重重打了他一拳。
牧羡慈轻轻喘着气,指腹碰上嘴角,火辣辣的疼,他的眼中难得充满迷茫,似乎不相信梁进会为了别人和他动手。
“你真是个混蛋。”
梁进打人的手在暗处颤抖,他翻身躺在床上微微喘息,他早就知道他的朋友恶劣,但他从没想过会从牧羡慈的嘴里吐出恶毒的话语。
牧羡慈默不作声离开,他走路没声音,要不是关门发出了轻微的细响,他以为牧羡慈还在这里。
梁进冷静下来躺在床上复盘自己最近的反常,从他在桥上被曲南山委屈的眼睛冲击到摸上曲南山的手再到今天因为曲南山和牧羡慈同行而愤怒,最终定格在刚才他对牧羡慈挥出的那一拳。
梁进大脑放空了一会儿,脑子里炸开一句话:“我喜欢好看的男生。”
曲南山简直是一个优秀的启蒙对象,尤其是对梁进来说完美满足了他潜在的保护欲,陷入这个局面的起因是他在桥上撞见曲南山受伤。
那个好看的男生可以是曲南山,也可能是别人,梁进觉得他对曲南山的情感源于情窦初开的男生对启蒙者的好感,算不上喜欢,更不是初恋。
但因为是揭开了他羞耻面纱的人,所以梁进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占有欲。
别人不能和他亲近,更不能羞辱他,就算是牧羡慈也不行。
想通一切的梁进感觉堵在自己胸腔的郁气立马疏通不少,想象中的慌张并没有来临,他接受的堪称心平气和。
如果——
如果不用和家人坦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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