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檀并不想梁进跑太远,对于她来说按照梁进的身体情况只要跑出胭霞村就是远。
梁进和牧羡慈再三保证不会有事,梁檀拗不过他们勉强松口。
院里摆着自行单车,梁进瞥牧羡慈,后者轻快道:“不就和山地车一样吗。”
牧羡慈坐到前座,拍了拍后座示意梁进上来。
梁进不放心:“人身安全有保障吗?”
牧羡慈冷笑:“只要你忍住别睡。”
“……”梁进撇嘴,长腿一迈坐上去。
他突然想起来他和梁檀来到胭霞村的第一次不愉快就是因为梁进想学单车但梁檀不允许。
她总是过度紧张自己。
前几步牧羡慈骑得晃晃悠悠,如果被梁檀看到肯定会立马反悔刚才松口。梁进拽紧他的衣服,车轮轱辘下坡,到了曲南山家门口牧羡慈叫了一声。
曲南山应了一句,推着单车出来时见到牧羡慈身后的梁进明显愣了愣。
梁进仰头看天。
牧羡慈笑:“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
曲南山回之一笑。
梁进鼻子里发出一声吃味的哼,什么叫“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什么叫“多”?
牧羡慈和曲南山谁都没理他的少爷脾气,于是他心情更差。
牧羡慈喜欢各种运动,骑着山地车乱蹿都不算什么,在平坦的马路上骑车自然更不在话下,但梁进不甘被忽视,坐在车后座抓着他的衣服,问:“你真不会摔着我?”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大少爷。”
车轮踩过水泥路的灼热,马路两边的茉莉花在晚风中沉湎,梁进闻着清甜的花香偏过脑袋靠着牧羡慈后背。
曲南山后背的衣摆被风吹得波纹似的摇晃,金红流紫的晚霞镶嵌纯白素丽的茉莉。
这是梁进看过的最美的风景画。
梁进心里惋惜,如果曲南山能回头就好了,这幅画将会击败莫奈梵高之流的画家一生里最伟大的作品。
路旁多出稀疏的地摊,梁进探头往前看,乌泱泱的人挤在大路上。
梁进没见过这阵仗,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一头猛扎进去。
牧羡慈盯着他两只手满满当当的“战利品”,啧声:“你买这么多是要倒卖吗?”
“我是那种人吗?”梁进把手里的酱香饼伸给曲南山,不大自然地咳嗽,“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欢,给你好了。”
曲南山目光诧异,梁进被路边的其他东西吸引看过去。
也许真的很油,曲南山不小心碰上梁进的手指,上面沾上油光,曲南山悄悄一搓,指腹滑腻。
梁进背过手,暗自握紧拳头感受刚才手指相触时惊人的悸动,又慢慢松开五指,想要放开蜷缩在心脏的羞涩。
曲南山就着竹签咬了一小口酱香饼,他吃得专注,慢悠悠咀嚼,吞咽时秀气的喉结小幅度滑动。
五块钱的酱香饼好像被吃出了山珍海味的价值,梁进心里有些堵。
他刚才故意把话说得狠了些,用傲慢的话语做出施舍的姿态。
本来是欲盖弥彰的行为,但梁进不想伤害曲南山,尤其他似乎中伤了曲南山的自尊。
曲南山没有露出任何被轻蔑的难过,他的嘴唇被油染得水润,红彤彤得像裹了层糖霜的果冻。
梁进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在曲南山下唇,曲南山手腕一抖,竹签掉在粉尘肆埋的地上。
“你嘴上有饼屑。”梁进睁眼说瞎话,眼神深沉,看似面不改色地解释。
曲南山耳朵蹿红,顺着梁进的话沉默几秒,呆呆道谢:“好的,谢谢你。”
好呆呀,梁进在心里评价。
小腿被人轻轻踹了一脚,梁进瞪牧羡慈,牧羡慈仰起下巴,“我的呢?”
梁进的脑子没转过弯:“你的什么?”
“你给我买的东西。”牧羡慈朝梁进伸手,手掌朝上五根手指模仿抓东西的动作,“哪一个是我的?”
“想要自己买。”梁进笑着还他一脚。
牧羡慈不乐意了:“那你买这些做什么?就算是分给梁檀姐也要不了这么多吧。”
梁进环顾四周,来往的人都很忙,没空理会他们,他幽幽叹口气:“我觉得他们真可怜,这么热的天还要出来摆摊卖东西,我看好多摊前没什么人就顺手买了。”
牧羡慈嘲笑:“你干脆给这里做生意的每个人二十万好了,反正你家有钱。”
梁进手里提着东西,手臂微甩鼓囊囊的袋子朝牧羡慈打过去,牧羡慈旋身躲开冲他直笑。
“其实……”曲南山慢悠悠开口,打闹的两人停下动作齐齐看过去,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没什么。”
他想说“其实在路边做小营生的人都挺有钱的,尤其是到了每个月固定的时间开集。
不过对于梁进来说,这些奔波于酷暑严寒苦苦营生的人大概都是贫穷可怜的底层人民,他更是不幸得了艾滋全家倒霉的可怜虫。
曲南山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后梁进十有**会在可怜完别人后可怜他,太丢脸了。
曲南山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撑着所谓的自尊有什么用,反正他的尊严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随着他的健康一起被父亲毁了。
对于梁进他们来说,一群做小本生意的健康人都算可怜,曲南山已经能想到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了。
畏惧来自艾滋,怜悯来自艾滋,不自知的偏见和施舍同样来自艾滋。
明明已经在他们面前是千疮百孔的蛾蚋,被潮湿的雨水压垮翅膀倒在阴沟里望着太阳苟延残喘。
但曲南山最擅长自欺欺人,只要梁进他们没有对他露出怜悯的目光,哪怕有一天他会看到厌弃的表情,只要不要直白地表现出怜悯,他会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尊严的人。
梁进猜不出曲南山在想什么,见他一直发呆,嘴唇上下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听见对面有人说话。
“曲……南山?”
梁进看到来人脸色变得微妙,曲南山怔忡两秒,梁进看见他僵硬地、笨拙地转过身,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被人重新按下启动键扭动生锈的关节。
牧羡慈的眼神在三人之间游走,好整以暇地抱臂。
曲南山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胭霞村有多小?两个人可以想见就见,在午后的麦田不期而遇奔跑在融光下。
胭霞村有多大?两个人可以两年不见一眼,在春花落尽冬风呼啸时南北相隔。
曲南山见到了易翘楚,在夏日茉莉飘香的季节,他见到易翘楚穿着一袭生机盎然的绿裙站在花坛边。
和所有旧友重逢的开头一样,曲南山笑着打独属于彼此的招呼。
“你还是这么喜欢绿裙子。”
易翘楚羞涩地笑了,脸上的雀斑像画家笔下生动的春光。
“你长高了,也瘦了。”易翘楚认真地看了曲南山几秒,神色坦荡,眸光晶莹仿佛滴出水色,慢慢凝望他眼中的深潭,“……比以前忧郁了。”
曲南山低头,梁进只能看见他光滑的时候脖颈随着动作坦露在他眼中,眼神冷静深沉。
“你还是很漂亮。”
易翘楚心里发笑,她怎么会和“漂亮”这个词挂钩呢?但曲南山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就像春天她指着迎春花问是什么花时他回答的那样认真。
曲南山又说:“高考成绩该出来了吧,你考得还好吗?”
“我这几天想找你也是因为这件事。”易翘楚声音低下去,脸上却隐隐雀跃着笑,“我拿到b大的通知书了。”
说完,她又有些怅惘,“我家人都很高兴,他们在酒店请了很多人,但我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曲南山的头垂得更低,易翘楚几乎看不到他的脸,她的声音很轻:“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如果我不想留什么遗憾的话,我就该……”
“恭喜啊。”梁进的道贺打断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b大,了不起啊,我做梦都不敢想。”
易翘楚才看到还有两个人,登时尴尬地回应:“谢谢你,还有……你们好?”
“你好你好,我叫牧羡慈。”牧羡慈挡在梁进身前,“考上b大了呀,易小姐人如其名,人中翘楚。”
刚高中毕业的易翘楚似乎是不习惯被人叫“易小姐”,脸色闪过一瞬间的别扭,听到他叫自己名字,惊诧抬眼。
“梁进说的。”牧羡慈指着脸色很臭的梁进,“他说遇见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叫易翘楚,百闻不如一见,我一看到易小姐如此可爱,比我想得还要可爱,就知道你一定是易翘楚。”
梁进小声提醒:“太假了。”
曲南山没想到梁进会认识易翘楚,眼睛来回看着两人。
虽然知道牧羡慈是在跑火车,但没人会拒绝一个俊俏少年的恭维。易翘楚脸颊微红,得体道:“谢谢,你真有意思。”
牧羡慈露出两颗小虎牙,梁进拽住他的胳膊挤出笑容:“不好意思,我们该走了。”
不给牧羡慈说话的机会梁进带着他往停车的场地赶,被落下的曲南山无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跟上去和他们一起走还是留下来和易翘楚叙旧。
“你要是不想走就自己回去!”梁进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话。
易翘楚善解人意地退让:“你快追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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