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一轮，林小满趴在课桌上，看着值日生用黑板擦擦去最后一行数学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校服领口，像极了去年秋天那场淋透全身的雨。书包拉链被她反复拉开又合上，金属扣碰撞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指尖突然触到夹层里硬质的信封，粗糙的牛皮纸边缘已经起毛。林小满的呼吸猛地停滞 —— 那封写了整整三个夜晚的信，墨迹被泪水晕染过的褶皱还清晰可见。“林砚，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学校了……” 她在信里写满了未说出口的委屈与眷恋，却始终没勇气塞进邮筒。转学通知来得太突然，父亲的车停在校门口时，她甚至没来得及去梧桐树下看最后一眼。
“小满，该走了。” 值日的女生敲了敲她的课桌。林小满慌忙把信封塞回书包最深处，金属拉链硌得掌心生疼。走廊里飘来隔壁班的嬉闹声，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林砚清朗的笑声，从头顶三楼的方向传来。但她很快低下头，校服袖子蹭过脸颊，那里不知何时已沾上泪痕。
暮色中的出租屋飘着泡面的味道。林小满把书包甩在餐桌上，父亲和他的女朋友李梅正在卧室窃窃私语。“这孩子越来越孤僻”“昨天又把我新买的裙子剪了”…… 细碎的抱怨透过门缝钻进耳朵，她抓起冰箱里的酸奶，吸管刺破铝箔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声响。
阳台晾着李梅的真丝衬衫，粉色布料在风里轻轻摇晃。林小满咬着吸管走过去，指甲划过顺滑的衣料。上次李梅让她手洗这件衣服，说是机洗会变形，还在她身后念叨 “住在别人家就要懂事”。此刻她盯着衬衫腰间的蝴蝶结，突然想起林砚系鞋带时认真的样子 —— 那时他会蹲下帮她系散开的鞋带，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温暖里。
剪刀从抽屉里抽出来时带着冰凉的触感。林小满屏住呼吸，锋利的刀刃划开布料，“嘶啦” 声像极了母亲撕碎父亲照片时的响动。粉色碎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一块，上面绣着的小花还保持着完整的模样。恍惚间她又看见林砚送她的草莓糖包装纸，也是这样粉粉的，折成小爱心的形状。
“林小满！” 李梅的尖叫刺破暮色。林小满慢吞吞转过身，剪刀还捏在手里，酸奶顺着嘴角往下淌。父亲举着扫帚冲过来的样子，让她想起母亲举着玻璃杯砸向玄关的那天。世界总是这样，充满破碎的声音和扭曲的面孔。
日子就在这样的对峙中一天天过去。林小满学会了在李梅的护肤品里掺牙膏，把她的香水换成风油精，看着对方暴跳如雷的样子，心里却泛不起半点涟漪。直到某天深夜，她听见李梅带着哭腔说：“这哪是养孩子，分明是养了个小刺猬。”
父亲的叹息混着香烟味飘进房间。林小满蜷缩在被窝里，摸出枕头下的信封。信纸已经被摸得发软，她借着月光又读了一遍开头，突然想起林砚说 “我连让喜欢的人相信自己都做不到” 时，耳尖泛红的模样。那时的阳光正好，梧桐叶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而现在，一切都像被按进墨水瓶，再也捞不出半分亮色。
初三的课业如山般压下来。林小满的课本上画满缠绕的荆棘，试卷上的分数永远在及格线徘徊。班主任找她谈话时，她盯着对方胸前的珍珠项链，想起李梅戴着同款项链去参加聚会，回来时得意地说 “这是你爸送的”。那些话像带刺的藤蔓，在她心里开出黑色的花。
中考倒计时牌翻到 “30 天” 那天，哥哥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毛边，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兄妹俩站在走廊上，隔着窄窄的栏杆，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时候他们会在宿舍熄灯后偷偷分享零食，会在运动会上互相加油，而现在，时光像把锋利的刀，在彼此身上刻下陌生的纹路。
“妈让我给你带句话。” 哥哥掏出皱巴巴的纸条，“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考试。” 林小满低头看着纸条上母亲熟悉的字迹，喉咙突然发紧。哥哥顿了顿，又说：“还有…… 有个叫林砚的男生，经常去咱家找你。知道你转学后，还会在楼下坐很久，一坐就是一下午。”
风突然卷着沙尘扑过来，林小满抬手挡住眼睛。她想起那封未寄出的信，想起梧桐树下林砚焦急的眼神，想起他说喜欢自己时的小心翼翼。原来在她以为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还有人记得在原地等待。
“他…… 还说了什么？” 话出口时，林小满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哥哥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躺着几颗用糖纸仔细包好的草莓硬糖，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他说，如果再见到你，希望你能尝尝新出的草莓味汽水，听说比橘子味的更好喝。”
夕阳把哥哥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记忆里林砚的影子渐渐重叠。林小满捏着铁盒，糖纸在指间发出细微的脆响。远处的教学楼顶，晚霞烧得正红，像极了她藏在心底，从未熄灭的那簇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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