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秦疏桐把纸鸟捏成一团:“不做了,走吧。”

他们从消防通道出来时,冷风立刻灌满了走廊。秦疏桐眯起眼睛,像只不适应光线的猫。谢流看了看表——十点四十,第三节课刚开始。

“逃课吗?”秦疏桐问,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

谢流从未逃过课。他的出勤记录和成绩单一样完美无瑕。但此刻,秦疏桐眼下的青黑和紧绷的嘴角让他点了点头:“去哪儿?”

“天台。”

学校废弃的东教学楼天台覆盖着一层薄雪,像是撒了糖霜的蛋糕。风卷起雪粒,在空中打旋。这里堆满了破损的课桌椅和褪色的横幅,所有东西都披着白色的外衣。秦疏桐轻车熟路地拨开生锈的锁链,推开通往天台的门。

凛冽的风扫过,吹起秦疏桐额头两边的碎发,碎发像没根的草似的往脸颊两侧飘,挡住视线时她抬手一撩,指尖都沾了寒气。正好阳光照到她脸上,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发白,谢流至今都还记得,那是最美的一幕。

“他们想让我吃药。”秦疏桐走到天台边缘,手指搭在覆雪的铁栏杆上,“说吃了就看不见鸽子了。”她回头看他,头发在风中狂舞,“可如果看不见它,谁还能给我带颜色来?”

谢流站在她身边,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二十厘米。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整个银装素裹的校园:蚂蚁般的学生走向教学楼,操场上的跑道被雪覆盖,远处青龙巷的屋顶在寒气中微微扭曲。

“你知道自由落体加速度是多少吗?”秦疏桐突然问。

“9.8米每秒。”谢流条件反射般回答。

秦疏桐笑了:“妈妈坠落了3.2秒。你能算出楼高吗?”

这个残忍的数学题让谢流胃部抽搐,翻江倒海,时不时想犯恶。但他还是忍住且快速计算:“约50米,16层左右。”

“15层半。”秦疏桐纠正,“我们住顶层。我看着她掉下去,像片红色的叶子。”她的指甲抠进铁锈,“那天起,我就听不见颜色了。”

“听……见?”

“颜色是有声音的。”秦疏桐说,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黄色像小孩的笑声,蓝色像远方的雷,红色……”她顿了顿,“红色像妈妈最后那声尖叫。”

谢流想起她画中那些扭曲的色块,突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看着头晕——那不仅是视觉冲击,更是一种听觉的暴力。

风突然变大了,把秦疏桐的羽绒服吹得鼓起来。她瘦削的身体在宽大衣服里晃了晃,像株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植物。谢流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触到绷带下凹凸不平的疤痕。

“我不会跳的。”秦疏桐轻声说,“至少今天不会。”

谢流没有松手。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急促得像只被困的小鸟。寒气缠绕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腕表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斑。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集颜色吗?”秦疏桐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世界,“因为那天之后,世界变成了黑白电影。只有鸽子带来的东西有颜色。”她转向谢流,“直到你在画室撑开那把蓝伞。”

谢流想起那天伞面上停着的鸽子,想起秦疏桐说“蓝色是你的颜色。”现在他明白了,那不仅是形容,更是一种馈赠。

“李医生上次说。”秦疏桐松开栏杆,“我需要一个'安全锚点'。”她模仿着医生的语气,“某个能把我拉回现实的东西。”

“你找到了吗?”

秦疏桐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谢流的腕表在她手腕上投下一道圆形的阴影,像个小月亮。

谢流突然松开手,蹲下身去。他戴上手套,开始收集栏杆上堆积的雪。秦疏桐疑惑地看着他,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

“你做什么?”

“堆个雪人。”谢流没有抬头,专注地捏着雪球。

“小时候每次下雪,我妈都带我在阳台堆小雪人。她说雪人只能活一个冬天,所以要把想忘记的事告诉它们,春天来了,雪人化了,那些事也就消失了。”

秦疏桐沉默地看着他忙碌。谢流的手很巧,很快堆出了两个雪球,大的做身体,小的做头。他在破损的课桌椅间找到两根树枝,插在雪人身体两侧当作手臂。

“没有胡萝卜做鼻子。”谢流抱歉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按在雪人脸上当作眼睛,“但这个可以当做许愿币。”

秦疏桐慢慢蹲下身,与雪人平视。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雪人的头。

“它很丑。”她说,但语气没有讽刺。

“因为它不需要完美。”谢流轻声说,“就像记忆不需要被完美地保存。有些可以融化,有些可以消失。”

秦疏桐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形成白雾:“妈妈不喜欢冬天。她说太冷了,冷得让人想永远睡去。”

谢流指着雪人:“但这个冬天,有你,有我,还有它。”他停顿了一下,“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就像雪人,它明知春天会融化,还是勇敢地站在这里。”

秦疏桐突然抓起一把雪,小心地加在雪人的头顶,像是给它戴了一顶小帽子。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如果连我都忘了她,还有谁会记得她?记得她穿过红裙子?”

谢流指着雪人:“告诉雪人,把想铭记的告诉它,把想放下的也告诉它。春天来时,它会帮你做出选择。”

秦疏桐凝视着雪人硬币做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风卷起雪粒,在空中闪烁如碎钻。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秦疏桐突然抽回手:“我讨厌心理咨询。”

“我知道。”

“下次还陪我吗?”

谢流看着她的侧脸,雪花在她的睫毛上融化:“嗯。”

秦疏桐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那只皱巴巴的纸鸟。她把它放在雪人的头顶,像是给它一个伴。纸鸟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但这次没有被吹走。

“它找到地方过冬了。”秦疏桐说,语气近乎温柔。

回教室的路上,他们在走廊遇到了林安若。女孩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看到秦疏桐,她下意识捂住右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没有草莓发圈。

秦疏桐嘴角微微上扬。谢流突然明白了什么,但这次他没有问题。

雪人站在天台上,硬币眼睛注视着银装素裹的世界,纸鸟在它头顶轻轻颤动,仿佛在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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