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碗粥

凌晨两点,老城区。

复式工作室里,林疏棠蜷在画板前,手肘死死压着胃部,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带起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刚完成那张“野王”主题插画的线稿,却在上色阶段,喉咙一甜,猛地呕出一口带血的胃液。

几滴暗红的液体,精准地溅在数位板的边缘。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叫。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她面无表情地扯过纸巾,仔细擦掉那点血迹,仿佛那只是不小心打翻的颜料。

然后,她弯腰,从冰冷的地板上捡起压感笔,重新握在手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再画完这一层阴影,就去喝粥。”

这是一笔游戏官方的七日急单,报酬三万块,不多不少,刚好够父亲下个月的血液透析和靶向药费用。

合同条款苛刻得不近人情,延期一天扣除报酬的百分之三十,超期三天,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会被拉入业界黑名单。

三天前,监修许知远一个电话打过来,临时提出新需求。

原定方案是画主角江熠白“高光胜利姿态”,现在要改成“逆风翻盘时刻”。

电话那头,许知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一再强调:“要画出那种破碎感,但绝对不能丧,懂吗?那种濒临绝境,却依旧是全场唯一核心的感觉。”

有破碎感,但不能丧?

林疏棠挂了电话,一头扎进了“深林”战队近两个月的所有比赛录像里。

她像个侦探一样,一帧一帧地分析江熠白那些被粉丝奉为经典的逆风局。

她发现,这个被誉为电竞天才的少年,在队伍陷入绝境时,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但镜头拉近,总能捕捉到他紧握鼠标时,那只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的手。

他的手在抖,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是黑暗中最具攻击性的光源。

就是这个。

林疏棠找到了她想要的“破碎感”的画面。

林疏棠决定用大面积的冷色调来铺陈战场的肃杀,再用一圈暖橘色的光晕,轻轻包裹住江熠白冷峻的侧脸和那双燃烧着战意的眼睛。

她要画一个在废墟之上,疲惫却依旧在发光的野王。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可她的身体却在拖后腿。

胃病从昨夜开始就频繁发作,钝痛变成了尖锐的绞痛。

止痛药和胃药被她混着速溶黑咖啡一起吞下,咖啡因和药物在胃里冲撞,心跳一直快得像擂鼓。

她已经连续画了三个小时。

当她试图给江熠白眼角的阴影叠上最后一层颜色时,胃部猛地一阵痉挛,那股剧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内脏。

眼前瞬间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在地板上。

压感笔脱手而出,在地上滚了半圈,停在墙角。

她趴在地上,缓了好几分钟,视野才从模糊的色块重新聚焦。

她挣扎着摸到手机,指尖颤抖着解锁,点开了相册。

置顶的是一张照片,父亲上周透析结束后拍的。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依然努力地冲着镜头笑,咧开的嘴露出豁了口的牙。

照片的配文是她父亲发来的微信语音,声音沙哑又透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棠棠,别太累了,爸爸没事。”

林疏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泛起一股铁锈味。

她撑着地板,一点点爬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疼痛还在继续她打开外卖软件,想点一碗热粥暖暖胃。

然而,屏幕上显示附近所有的粥店都已打烊。

凌晨两点的城市,外卖的选择只剩下烧烤和麻辣烫,那些食物对她此刻的胃来说,无异于毒药。

最终,她放弃了。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决定出门,去巷子口那家常去的夜宵摊碰碰运气。

哪怕只喝一口热汤,也能把这要命的疼痛压下去。

起身时,她瞥了一眼窗外。

一只橘猫正安静地蹲在邻居家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上,金色的瞳孔在夜色里像两盏小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这只猫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总在她熬夜画稿的时候出现,不叫也不试图进屋,就那么静静地趴在窗台上,像另一个沉默的守夜灵魂。

林疏棠拉开窗户,探出身,摸了摸它冰凉的脑袋。

猫舒服地眯起眼,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橘猫猫。”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

“等我画完这单,就给你买很多很多小鱼干。”

她很想把它抱进屋,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最后,她只是把工作室的门虚掩着,留了一条小小的缝,如果它冷了,可以自己进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她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每一步,都牵扯着胃部的神经。

老旧的居民楼隔音很差,能听到邻居的鼾声和梦话。

这人间烟火的气息,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

踉踉跄跄地走到巷子口,远远的,一盏暖黄色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唯一的灯塔。

夜宵摊的阿珍还没收摊。

阿珍正在收拾桌子,看到她走过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又是你?脸白得跟纸一样,快过来坐。”

她不由分说地把林疏棠按在小凳子上,转身进了简易的棚子,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滚烫的皮蛋瘦肉粥。

粥熬得极好,米粒开花,肉末细嫩。

阿珍还悄悄往里面加了半勺喷香的猪油,又推过来一小碟爽口的腌萝卜。

“又熬大夜赶稿子?”阿珍一边擦着手,一边在她对面坐下,语气里满是责备。

“我跟你说,你这胃,再这么糟蹋下去,迟早要进医院躺着。赚钱是重要,命更重要!”

林疏棠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事,阿珍姐,就这一单,画完就能喘口气了。”

她捧起那碗粥,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她一哆嗦。

她低下头,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进嘴里。

粥很烫,很香。

温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瞬间抚平了那股尖锐的绞痛。

就在那一刻,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进了碗里,在浓稠的粥面上晕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她不是因为疼哭的。

而是那一口热粥带来的暖意,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她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

父亲的药费账单,许知远不断发来的催稿消息,屏幕上那幅还未完成的画,还有这该死的、不争气的胃……所有压力和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再撑一下就好了。”

这句话,她对自己说了整整六年。

从父亲被确诊尿毒症那天起,她的人生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钟,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艺术生,变成了圈子里有名的“快枪手”,接最急的单,熬最狠的夜,只为了换取那一沓沓能延续父亲生命的钞票。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习惯了疼痛,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在深夜里独自与世界搏斗。

可原来,她并没有那么坚强。

一碗陌生人递来的热粥,就能轻易击溃她所有的伪装。

林疏棠把脸深深埋进碗里,滚烫的粥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仿佛要将这六年的辛酸与苦涩,一并咽进肚子里。

巷口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阿珍看着她抖动的肩膀,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又默默地帮她添了半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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