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街边排挡的油烟味吹过，江熠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瞬间回到了林疏棠的耳朵里——食客的划拳声、后厨锅铲的碰撞声、远处马路的鸣笛声。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又虚幻得像一场梦。
她还僵在原地，手里那瓶矿泉水成了唯一的实物证据。
瓶身带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烫着她的掌心，那热度一路烧进血脉，让她因常年熬夜而冰冷的手脚都泛起暖意。
“小林啊，发什么愣呢？”阿珍麻利地收拾着桌子，脸上挂着了然的笑。
“那小伙子人不错吧？我们这儿的老客了，看着冷，心热着呢。”
林疏棠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比刚才被抓包时更甚。
她像是被人窥破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窘迫地低下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回吧，夜深了，看你那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阿珍把最后一只碗摞好，冲她摆摆手：“胃不好就早点休息，钱不能挣一辈子。”
这句朴实无华的关心，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她紧绷的神经。
林疏棠用力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向身后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需要用极大的力气跺脚才能唤醒。
她此刻却连跺脚的力气都没有，干脆摸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一步步往上走。
老楼没有电梯，她的工作室兼住处在五楼。
往常爬这五层楼，她只觉得疲惫，今天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轻飘飘的，不着力。
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江熠白。
他捡起了她的速写本。
他看到了那张画，那张她自认为捕捉到他灵魂“撕裂”瞬间的画。
他没有生气，没有觉得被冒犯，甚至……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于被理解的震动。
然后，他给了她微信。
“加我。你想画真实的我，我可以配合。”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无限循环。
真实的他？
比赛录像之外的他？
脱下战队队服，摘掉“野王”光环，那个眉骨有疤、手腕缠着护腕、会在深夜疲惫地买一瓶水的江熠白？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她不敢相信。
手机屏幕上，那个名为“野王 - 江熠白”的联系人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头像就是深林战队那头黑色的狼。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条冷冰冰的横线。
意料之中，却又莫名失落。
紧接着，她想起了那句更让她心脏停跳的话。
“你是‘棠不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棠不眠。
这个ID是她大学时给自己起的，取自“海棠春睡未足”，反过来用，是提醒自己不能总在画稿前睡着。
毕业后，她成了一名自由画师，这个ID也跟着她进了直播间，成了她潜藏在千万粉丝中的一个代号。
她从不刷礼物，从不发过激言论，只会在他通宵冲分、所有人都劝他下播时，在凌晨三四点的弹幕里安静地打上一句“野王别太拼”。
这句话很快就会被海啸般的弹幕淹没，她从不指望他能看见。
可他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还记住了。
甚至在三天前那场直播的最后，他对着百万观众说：“有人天天凌晨打卡，是不是也该注意身体？”
原来那句话，真的是对她说的。
林疏棠的脚步停在四楼和五楼的拐角，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她捂住嘴，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酸涩。
胃部的绞痛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一种混合着委屈、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感受。
她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走了很久的人，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却在某个瞬间，被头顶最亮的那颗星星，精准地投下了一束光。
他明明那么累，为什么还在发光？
速写本上那行字，此刻有了答案。
因为他自己就是光源，即使疲惫，即使身处逆风局，他也能撕裂黑暗，照亮自己，甚至……还能分出一点微光，照亮像她这样，躲在角落里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将她从翻涌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是许知远发来的催稿信息。
“棠棠，画还没画好吗？甲方那边催得紧，明早九点是死线，千万别出问题了。”
冷冰冰的文字，瞬间将她从云端拽回地面。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老旧楼道里潮湿的霉味。
她还有工作，还有还不完的约稿，还有那个要求“再撕裂一点”的眼神。
刚才，她见到了最鲜活、最真实的“撕裂”。
可现在，她还能画出来吗？
她只觉得脑子和心脏一样，都乱成了一锅粥。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终于走到五楼自己那扇贴着“春安”福字的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台边，小橘听见动静，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她没有开灯，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被对面广告牌染成五光十色的城市光污染，慢慢走到工作台前。
桌上，数位板、电脑屏幕、散乱的参考图，都在无声地提醒她那迫在眉睫的死线。
胃药的苦涩味似乎还留在舌根，和那碗皮蛋瘦肉粥的咸香、以及此刻心底翻腾的丝丝甜意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将那瓶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瓶身上，他指尖留下的余温早已散尽，可她握着瓶子的那只手，却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就在她准备坐下，认命地打开电脑时，一直被她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
黑暗的房间里，那束光显得格外刺眼。
不是许知远的催促，也不是垃圾短信。
是那个黑狼头像的微信对话框，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消息很短，只有五个字，和一个定位图标。
“明天，这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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