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冰冷的刀片,刮过林疏棠的脸颊。
她抱着那叠A3铜版纸,指尖冻得发麻,怀里的纸张却因为她胸腔里燃烧的怒火而显得温热。
那行小字,“他不是野鬼,他是人”,是她刚刚在打印店门口,借着路灯的光,用一支油性笔颤抖着写上去的。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对陈岩那张冰冷刻薄的脸的回击。
手机屏幕上,江熠白那句“别做傻事。我没事。等我。”
静静地躺着,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试图熄灭她这团烧得正旺的火。
等?
等什么?
等他手伤彻底废掉,被战队扫地出门?
还是等他被舆论的口水淹没,从“深林野王”的神坛跌落,成为一个过气的笑话?
她想起在单向玻璃后看到的那个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孤寂。
陈岩的每一次训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沉默不是屈服,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的隐忍。
她不能等。
这口气,她咽不下,他也同样。
林疏棠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午夜空气里所有的勇气。
她向前走了两步,已经能看清战队基地大楼门口那块刻着队名的金属牌,在夜色里反射着森然的光。
只要再走几步,她就可以把这些画,一张一张地贴满那面光洁的墙壁,像一枚枚射向这座坚固堡垒的,无声的子弹。
就在她抬起脚的瞬间,基地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个穿着同样队服的年轻男孩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他们似乎是刚结束加训,一个个哈欠连天,却又强撑着兴奋。
“刚才岩哥那火气,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差点把闪现按成回城。”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男孩说。
“可不是嘛!”另一个稍高些的接话。
“不过白哥是真的能扛。换我被那么骂,估计当场就哭了。”
“你们懂什么!”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年,看起来最是沉稳,他压低了声音。
“岩哥这是敲山震虎。白哥手伤的事,高层肯定知道了。岩哥骂得越狠,越是说明他想保白哥。他是在给上面的人做姿态,表明他还能管住白哥,还能压着白哥出成绩。要真想换人,今天就直接让白哥滚去理疗室,而不是在训练室里骂了。”
“啊?还有这层意思?”栗色头发的男孩一脸震惊。
“不然呢?你以为职业战队是过家家?白哥是咱们队的魂,他要是倒了,咱们整个队都得跟着动荡。现在积分赛就在眼前,稳定压倒一切。熬过去,就好了。”
沉稳的少年叹了口气:“谁不是在熬呢?白哥熬手伤,我们熬出头。走吧,去吃点东西,明天还得早起。”
几个人影说说笑笑地走远,消失在街角。
林疏棠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住的雕塑。
她怀里那叠准备“战斗”的“弹药”,此刻变得无比沉重,甚至有些可笑。
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全部的真相,是英雄受辱,是恶龙咆哮。
可那几个年轻队员的对话,却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这扇门后更复杂、更幽深的世界。
陈岩的狠戾,或许不全是刻薄,还夹杂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那个圈子的生存法则。
而江熠白选择沉默,或许也不全是隐忍,而是作为队长,作为这支队伍的“魂”,他必须背负的责任。
她的愤怒,她的冲动,在这种复杂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单薄而幼稚。
如果她真的把这些画贴上去,会发生什么?
或许能引起一时的舆论哗然,让粉丝们为江熠白鸣不平。
但然后呢?
陈岩可以轻易地将这一切定性为“不理智的粉丝行为”,甚至可以借此指责江熠白私下联系粉丝,扰乱战队管理。
她的“声援”,很可能变成一把递到陈岩手里的刀,让他有更充分的理由将江熠白按在替补席上。
而那些同样在“熬”的年轻队员,他们的未来,也可能因为这场她掀起的风波而受到影响。
她的一腔孤勇,原来只是匹夫之勇。
冷风再次灌进她的衣领,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寒意,刺骨的寒意。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自己也跟着受伤。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画,那两只同样青筋暴起的手,一只握着鼠标,一只握着画笔。
她画出了他们的共同点——熬。
但她忽略了他们最大的不同点——他不是一个人在熬,他的身后,是一整支队伍的命运。
她那句“他不是野鬼,他是人”,在这一刻有了新的含义。
是人,就会被规则束缚,被责任牵绊,就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手里的A3纸变得像铁一样沉。
她慢慢地、一张一张地,将它们重新放回带来的文件袋里。
那声势浩大的愤怒,像涨潮的海水,来得快,退得也快,只留下一片湿冷狼藉的沙滩和无尽的疲惫。
林疏棠转身,默默地离开了那栋在夜色中像一头巨兽般沉默的基地大楼。
她并没有回家,工作室的沙发太冷,也太安静,只会让她的无力感加倍发酵。
她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见街角一家还亮着灯的夜宵摊。
塑料棚子,几张油腻的桌子,一口翻滚着热气的大锅。
老板正打着瞌睡,见到客人,立刻来了精神。
“姑娘,吃点什么?”
“一碗馄饨。”她轻声说,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了上来,白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动筷子,只是怔怔地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
公共场合的喧嚣和烟火气,似乎能稍微驱散一些心底的寒冷和孤单。
贴海报是莽撞的,是把一把双刃剑胡乱挥舞。
但什么都不做,就等于默许了这种“熬”是理所当然的。
钝刀子割肉,才是最残忍的。
她不能让江熠白就这么被慢慢磨掉所有的光芒。
必须换一种方式。
一种更聪明、更精准,也更具杀伤力的方式。
林疏棠放下捂着胃部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的光映着她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没有再看江熠白的消息,而是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找到了小满的头像。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她选中了那幅《熬》的电子原稿,那张汇聚了她所有愤怒、心疼和不甘的画。
她的目光落在发送键上,停顿了数秒。
这不是一次情绪化的宣泄,而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她知道,一旦按下这个按钮,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幅画将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作品,它会被赋予新的意义,卷入一场她无法预测走向的风暴。
夜宵摊老板打着哈欠,远处传来环卫工扫街的沙沙声。
城市即将苏醒,而一场新的战争,正准备在寂静中拉开序幕。
最终,林疏棠还是深吸一口气,指尖决然地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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