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江熠白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懂了。”
与此同时,林疏棠的工作室里,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她接起电话,对方的声音礼貌而公式化。
“您好,是《熬》的作者林小姐吗?恭喜您,您的作品被我们KPL官方合作的‘峡谷新境’艺术展选中,并且获得了金奖。”
林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谢谢。”
“是这样的。”
对方的语气变得有些为难。
“按照我们画展的规定,金奖作品的作者需要亲自出席颁奖典礼,并且有一个简短的发言环节。时间就在下周末的总决赛现场。”
亲自露面?
林疏棠的手指瞬间冰凉。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画到一半的稿子,那个她画了无数遍的野王,正意气风发地举着奖杯。
“我……我可能不太方便。”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可以找人代领吗?”
“这个……恐怕不行,这是规定。”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而且……不瞒您说,KPL战队的陈教练刚刚也给我们打来电话,表示您这幅画的内容,可能对选手的形象存在‘误导性风险’,建议我们重新评估作品的获奖资格。我们顶住了压力,但如果您本人不能出席,恐怕……”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林疏棠已经全明白了。
陈岩的警告,以一种她没想到的方式,精准地打了过来。
她挂断电话,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她盯着电脑上那幅未完成的画,画中人笑着,自信张扬,高举着银龙杯,万众瞩目。
可她怎么也画不出他举杯的右手。
她知道那只手是什么样子,有伤,有痛,有为了梦想烙下的疤痕。
但她画不出来,画出来,就不是那个粉丝和俱乐部想看到的、无所不能的“野王”了。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攫住了她。
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要甩开某种无形的束缚。
林疏棠快速的冲到硬盘柜前,翻出所有标记着“江熠白”的比赛录像文件夹,从他出道的第一场,到最近的一场,一个不落。
她将视频播放速度调到0.5倍,一帧一帧地看。
她不再看那些天秀的操作,不看那些极限的反杀,她只看他的脸,看他每一次操作前的微表情。
时间在快速流逝,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
终于,在一个关键团战前,她发现了。
就在他操控英雄释放一套连招的瞬间,他的眉头,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皱了一下,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针,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
她立刻拖动进度条,寻找类似的操作节点。
一次,两次,三次……她找到了!
每一次,在他需要进行高强度、高密度的右手操作时,那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蹙眉都会出现。
那不是紧张,也不是专注,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痛楚的生理反应。
找到了。
她像是发现了一个只属于她的秘密,一个关于神的裂痕的秘密。
林疏棠冲回电脑前,删掉了原来画稿的图层,重新拿起了压感笔。
这一次,她画得很快。
画中的人依旧笑着,高举奖杯,眼神明亮如星。
但她在那只完美无瑕的右手上,加了一笔——他握着奖杯的小指,因为瞬间的神经抽搐而微微蜷起,导致沉重的杯沿,有了一毫米几乎不可见的倾斜。
完美。
这才是他。
荣耀的顶峰,与疼痛如影随形。
她把新的画稿没有丝毫犹豫地发给了江熠白,附上了一句话:“这才是真实的你。”
信息几乎是秒回,快得让她意外。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林疏棠看着那行字,仿佛能看到他此刻震惊又复杂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
“因为你不是神,”她打道,“你是会疼的人。”
这一次,江熠白很久都没有回复。
林疏棠也没有再等,她关掉电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深夜,门铃声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打开门,是一个同城闪送的快递员,递给她一个印着KPL战队LOGO的礼盒。
她签收后抱回房间,拆开包装,里面是他的签名鼠标垫、最新款的队服徽章,还有几样她叫不出名字的战队周边。
在礼盒的最底下,压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是和他ID一样锋利瘦削的字迹。
“别发那幅《熬》。让我自己,站上领奖台。”
他的意思是,不要用那幅画去博取同情,去揭露他的伤痛。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堂堂正正地,重新回到那个万众瞩目的地方。
林疏棠抱着那个礼盒,坐在地板上发呆。
手中的卡片仿佛有千斤重。
他的骄傲,他的坚持,她都懂。
可她也懂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她该怎么选?
是尊重他的骄傲,还是守护他的健康?
就在她脑中一片混乱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她认得,那是战队经理老赵的私人电话。
她按下接听键,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
“林小姐吗?我是老赵。”
电话那头,老赵的声音急促又慌乱:“江熠白……江熠白他刚才在加训的时候晕倒了。现在正在送往医院,你……你能不能来一趟?他昏迷前,嘴里就说了一句‘画稿别停’。”
轰的一声,林疏棠的脑子炸开了。
“画稿别停?”
这四个字和卡片上那句“别发那幅《熬》”在她脑海里疯狂交战,撞得她头晕目眩。
她想也没想,抓起钥匙就往门外冲。
慌乱中,身体撞翻了立在墙边的画架。
那幅刚刚完成的、画着他举起奖杯的画稿,从画架上滑落,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画中,他意气风发,举起奖杯的手,正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像是在奋力去够什么永远也够不着的东西。
林疏棠的视线只在画上停留了半秒,便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她身后迅速熄灭。
夜风灌进电梯,吹得她浑身冰冷。
她冲出单元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声音嘶哑地报出中心医院的名字。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霓虹闪烁,光怪陆离的灯影飞速倒退,像一条条抓不住的光带。
林疏棠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甲深陷进掌心。
老赵的话,江熠白卡片上的字,还有那幅摔落在地的画,在她眼前交替闪现。
他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急刹,停在了亮着红十字灯的急诊大楼前。
林疏棠推开车门,带着一身寒气,向那片惨白的光亮中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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