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阿如转向乌衣先生,“此事以后再说,先救人。附近有一种建在地下的冰窝子,极隐蔽。会在顶上开一个用来透气的天窗,但也会尽量伪装。不能骑马了,得叫人下去仔细找。”
想到冰窝子难找,没想到竟这般难找。直寻得天都快亮了,仍是毫无头绪。
“殿下!”正懊恼,忽听远处斥候示警,“有人来了!”
正要隐蔽,又听身边通传:“殿下,找到了!”
阿如只得先去看冰窝子。
一个不知废弃了多久的冰窝子,里头冷得天寒地冻。乌日取提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苦斗,丢了佩刀,失了甲胄,满身是伤,甚至半边脸颊都被马拖得血肉模糊,但他仍将答伏尔紧紧护在身后,满眼血红地盯着进来的不速之客。
“乌日将军!”别说别人,就是阿如也看得心酸不已,忙上前安抚,“是我。你受苦了!”
乌日取提所有的警觉都在听到阿如声音那一刻溃不成军,沙哑着喊了一声“公主!”便彻底不省人事。
忙叫人把乌日取提背出去。阿如再看答伏尔,身体僵硬如铁,哪里还有一丝气息?
这个昔日漠北草原的霸主,终究还是死在自己的出生之地。
“殿下!”乌衣先生见阿如面露伤情,只能轻声地催,“咱们得走了,外头来的……”
阿如起身便走,不想叫人看出难过来:“知道了!带上答伏尔,他不该死在这里。”
天已经亮了。
返回的路要好走许多,可惜不太走运,追过来的是黑水部的人,带头的就是宗义,伪装的陆松鸣也在,直追阿如而去。阿如不得不调转马头,继续往北。
想来是他发现自己被骗,回来报仇来了。
乌衣先生不敢拿踏沙部小公主的性命胡来,嘱咐手下人带乌日取提和答伏尔回去,他带剩下的忙又返回跟上阿如,还随手放了个求救的火信。
“殿下!往南突围!”乌衣先生在外围大喊。
可黑水部的目标就是阿如,丝毫不乱阵型,三两下已经形成合围之势,逼得阿如只能一路往北。
“给老子抓活的!”身后是宗义怒极的声音,缠在风里刺耳又聒噪。
阿如已经看见了雪山下的天葬台,她知道,再往北,就没路了。
虽然乌衣先生带人缠住一些追兵,但他们目标明确就是阿如,根本不做纠缠,不一会儿就紧逼在身后,将跟着阿如的兵士一个个射下马去。
突觉身下一空,是胯下马儿中了箭,阿如忙借力一滚,倒地时只觉无处使力,再看,竟是掉进一个极隐秘的冰窝子里。
“是你!”
两个人同时惊呼一声。
冰窝子里不是别人,竟是抱着孩子的哈丝娜。半年多不见,她原本瘦弱的身躯更加瘦弱,怀里还抱着一个一样瘦弱的小小婴儿。
阿如想开口叫她别害怕,谁知一张嘴便有鲜血顺嘴角渗出来,也不知道是伤了哪里。
“你?”哈丝娜怕得战战兢兢,但还是鼓足勇气指着阿如后背,说,“你,受伤了。”
竟是被冻得没有知觉了吗?
阿如费力往后一看,一支箭深深扎进后背甲的连接缝隙处,正汩汩往外流血。
这时候出去无异于送死,不如就在这稍做包扎。
冰窝子里的温度稍稍缓解阿如冻僵的全身,此时才觉得疼痛,一时不支靠倒在炉火旁。
“劳驾……”阿如吃力割开身上铁甲的带子,将匕首递给哈丝娜,“劳驾,趁此时皮肉麻木帮我,帮我,把箭拔出来!”
哈丝娜极力护着怀里孩子,也极力摇头不敢接匕首:“不,我不敢……”
阿如背上蚀骨的疼已经蔓延开来,她知道再不拔箭,恐怕光是疼痛也能叫人立刻晕厥。
“阿甫热勒已经死了,”阿如知道她的心结,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我,我带你回去,供你吃喝……将孩子养大,你,你也不必再东躲西藏的。”
哈丝娜更是不敢。
外头跑马声、呼喝声、兵器碰撞声不断传来,阿如知道时间不多了。这个胆小的女子又迟迟不敢动手,遂反手将匕首抵在她怀中襁褓上,故作凶恶道:“你想来知道我的手段?再不动手,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哈丝娜终于哆哆嗦嗦接过了匕首,阿如已经痛得满身是汗。将炉火旁一支木柴咬在嘴里,阿如回首示意哈丝娜可以开始。
箭簇深深没进肉里,加上哈丝娜力气太小,拔了三次才拔出来,而阿如已经忍得青筋暴起,箭簇拔出来的那一刻,嘴里木柴也应声咬断。
“你还好吗?”哈丝娜总算还知道压住伤口止血,一边按压一边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我这里有疗伤圣药,是一位好心的大哥给的。”
阿如想开口说感谢,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只在余光中瞥见她手里的瓶子,笑着回她:“这是……内服,的,固元丹,不能外用。”
哈丝娜疑惑:“你认得?”
阿如吃力笑笑:“给我吃一颗吧。”
往事的疑问终于在这一刻解开了关窍,哈丝娜盯着身边脸色苍白的女子,蹙眉问:“上次?……是你叫他救我?”
“是你运气好罢了。”阿如歇了口气,拉上肩头衣服,踉跄着起身要走,“外头有敌兵,你等安静下来再出入吧,我会派人来接你……”
正说着,冰窝子入口轰然倒塌,掉下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兵士。
冰窝子确实是过冬的好地方,但坏就坏在为了保暖尽可能缩小出入口,一旦有人进来,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忙将哈丝娜和孩子护在角落,阿如顾不得背后伤口,扯了根燃着的木柴严阵以待,顺便嘱咐哈丝娜:“若有人进来,我拖住他,你想办法自己跑!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兵士已然绝命,阿如眼疾手快扑过去捡了他的佩刀,坍塌处已经有人探进头来,大声地喊:“她在!”
“这里……”
这里两个字是从他身首异处的脑袋里发出的,
“快走!”阿如挥刀的手还未落下,坍塌的口子已经在人马践踏之下又大了一圈。冰窝子木质的顶棚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反复踩踏,不出去也会被垮塌的木头活活砸死。
哈丝娜扯了件旧衣将孩子包好绑在自己身上,外头兵士早闻声潮水般涌进来。
这么多人,阿如平时尚且难以抵挡,何况她现在中了箭,堪堪只凭一口气撑着。
哈丝娜知道,今天,她们谁也逃不掉。
手忙脚乱又将孩子解下来,哈丝娜不知跟孩子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说完猛地扑在阿如背后将孩子牢牢绑在阿如背上,反而冷静下来,没头没脑地问:“阿甫热勒,他真的死了?”
阿如正疲于迎战,顾不上她的不寻常,将身上一段残布塞进她手里,着急嘱咐:“出去往南跑,到甘州找一个叫樊缨的人,他会救你!”
说完就抵住她后背要将她托出去,哪知哈丝娜弯腰一躲,灵巧绕到她身前反将阿如当胸一推,推倒在堆柴火的小角落里,笑着说她:“你答应过,要养大我的孩子!”
阿如意识她要做什么,忙要阻止,哈丝娜已经捡起阿如染血的披风蒙头冲了出去,并挥刀砍断了支撑冰窝子最大那根木梁。
不知过了多久,阿如才觉清醒,是背上嘤嘤哭泣的婴孩拉回了她的意识。原本不大的冰窝子已经完全塌陷,阿如整个人被埋在雪里。好在哈丝娜熟悉布局,将她推在柴火垛支起的小小三角空间里,但这毫无遮挡的雪山底下仍旧冻得阿如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谢天谢地孩子还活着,但哭声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阿如忙将孩子解下来,塞进冰窟窿唯一的温热处——她自己怀里。
她从未想过哈丝娜会舍命救自己,先前那点善意不过是透过哈丝娜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是阿如在救被母亲遗弃的自己罢了。
可这个女人用命将这样一个软乎乎的婴孩塞给自己,阿如没办法不管他。或许十几年前,养母陆氏就是这样接过软乎乎的自己,悉心养育。
阿如知道,不论为了谁,自己都得将这个孩子养大。
“歇够了啊……”阿如束紧胸前衣服,将孩子好好裹在里面,像是跟他说话,又像是鼓励自己,“咱们得出去,天一黑冷下来咱俩都会冻死的。出去找到你母亲就把你还给她。若找不到……若找不到,从此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啊……你记着,今日之辱全拜靺鞨人所赐,咱们回去一定要将黑水部斩尽杀绝……”
阿如几乎是手脚并用才从冰窝子里爬出来。风雪早将先前的厮杀痕迹覆盖住,整个世界只剩一片白茫茫雪原,除了她们,再无任何生灵痕迹。
凭借记忆往南走,阿如裹紧衣服,边艰难地走边絮叨叨跟自己怀里的小人儿说话:“你母亲真是厉害,不知道将他们骗去了何处?她若不被你爹所误,也定是个自由洒脱的姑娘……你说我究竟是伤在哪里,怎么血流也流不完……呵,好像不是伤口的血……你比他幸运,他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世界呢。你如今不做我的孩子也不成了,我的孩子没了,你得助我拿到狼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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