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桥边叹奈何

大概是费维真的对他放心了?

990之后的几天都大发慈悲地被给予了几小时的放风时间。

但他这微末的自由也有诸多限制,比如他只被允许在前院逗留,后院则是严禁靠近的。

也不允许他在室内和同性独处。

990心里嗤笑。

好似他见到个男人就会喜欢一样。

这点难得的自由时间,比起阴暗的室内,他更愿意待在前院,哪怕是吹着冷风,只要他的脚踏在大地上他都能感觉自己是在真切地活着。

他的眼睛有些畏光,但他仍旧喜欢看着天空,想象自己是一只飞鸟,或者仅是一缕风,可以越过高墙,穿过铁丝网,到达天空的尽头。

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是沉默的,随便缩在某个角落,仰望着天空,他以前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在这里更是没有什么能聊天的人。

唯有973,有时候会坐在他旁边,也只是如他一般仰望,偶尔和他说上几句话,但也算不上热络。

但990其实挺喜欢973在他身边呆着的,什么不说都可以,只要973坐在那里,他就能感觉到自己还能攥住现实的尾梢,让他的意识不至于和现实脱节。

这里真的,太过压抑了。

从偶尔的寥寥几句中,990也大概知道了一些973的事情。

973并不是同性恋,也并非患有任何精神疾病。

他到这里来,是被自己的亲弟弟送进来的。为了争夺遗产,被自己亲弟弟诬陷为精神疾病患者而入院治疗。

973当时讲到这里的时候,眉宇间没有难过,只有讥讽。

刚来的时候,他难过,愤怒,不可置信。

但最后他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从小疼爱的弟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难过愤怒到最后都磋磨淡了,只剩讥嘲。

990在入院之前就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里的传闻,知道有一些如同973弟弟这般的人,但这样的事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还是难免心里一颤。

他有一个姐姐,他与姐姐的感情从小非常亲密,不敢相信被自己亲弟弟这样对待的973该是多么的心寒。

自己亲人的背叛永远是最刻骨的。

最终990动了动唇,却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拍拍973的肩膀。

973在这里待了已经四年多了,等到开春就五年整了,他对弟弟曾经的疼爱也好,后来的怨怼也好,都已经渐渐模糊。他甚至对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弟弟已经逐渐记不清样貌了。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脆弱,爱也好,恨也好,最后对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忘。

973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个什么盼头,他甚至对在这里的生活感到麻木。有时候也会想要不死在这里算了。

反正就算他真的能出去,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但每次真的看到死在这个屠宰场的人,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悲伤、难过,他大抵还是不愿真的死在这里的。

就算是死,他也更希望能死在一个温暖、太阳能照得到的地方。

而不是这样在这样一个“垃圾场”被当垃圾一样处理掉。

所以他总是一边想着死,又一边不甘愿死在这样一个地方。两边拉扯下他也居然真的在这个屠宰场好好地活了四年多。

甚至每次看到有新来的可怜儿,还忍不住指点两句。

好一个泥菩萨心肠。

973自嘲。

这四年多他目送了太多人离去,离开医院,亦或是离开人世。

他自诩不是什么圣人,但没有人能真的对生命的逝去感到无动于衷。

无论何种缘由,何种方式,当一条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身为人的本能都会感到悲伤和沉痛。

医院红砖墙上是洗不掉的暗红,病房的地板也有意味不明的污渍。

治疗室每天不停的哭喊和尖叫,白布盖着的一张一张素昧平生的脸。

973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自顾不暇。医生用到他身上的手段也从不仁慈。

他能做的只有目送人们离开,在心里默默为他们送上一两句悼词。

然后继续看着人来,人又走。

990与他过往见过的许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能让他特别注意到的可能就是990的眼睛。

990的眼睛是少见的,带着对自由无比的渴求。

他见得多的是对生命的麻木,甚至是绝望。

但990哪怕他的视力已经下滑到很难看清什么,但他依旧会努力地看向天空,看着不可及的自由。

那眼中炽烈的渴望灼烧了他的心。

他想990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在等着他。

这才能在如此困顿压抑的环境里保持这样对自由的向往。

他已经做不到了,但他由衷的希望990能够逃出生天,去获得他所珍视的自由。

看多了撞笼而死的鸟雀,所以他格外地期待能看到真正有一只鸟儿振翅飞向高天。

因此,他总喜欢接近990,但并不亲近。

990依旧喜欢仰望天空。

他也如990一般注视高天,却不为自己的自由,只为见证别人的振翅。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前院的草木也愈发稀疏。

太阳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透过厚厚的云层去勾勒出一点太阳的形状。

病人被允许自由活动的时间也减少了,只有下午勉强还算得上暖和的三小时。

990和973之间能说的话也多了一些。

大部分还是以973说990听为主。

973说话的调子总是很平,语气淡淡的,但说到一些难过的事情的时候眉毛又几不可查地轻皱,显出几分悲悯相。

990挺喜欢听973讲话。其实此时谁来都好,只要是一个头脑清醒,逻辑自洽的同类,他都愿意多听一会儿。

973能理解990此刻的这种心理。所以他也愿意随便讲些什么事,故乡的郁金香花海,曾经见过的造型奇特的鸟儿,他现在尚且能记得的外面东西都不介意讲。

郁金香花海。

990不曾见过郁金香,但他的生命里有另一种花曾盛开。

所以他也给973讲了咖啡馆外的玉兰花树,还有玉兰花树下一眼万年的人。

973没有太吃惊,因为他知道这座医院里有不少的同性恋者,于他而言也不在乎别人的性向到底是男是女。他听着990的故事,也仿佛跟着990的声音去见证了那一树盛开的白玉兰。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990沉默了一瞬。

其实他和爱人在外向来隐藏得很好,认识他们的人也一直都认为他们是至交好友。没有人怀疑过他俩的关系。

但......

大抵世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吧。

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

那改变了他们一生的一天。

那天他本来和爱人待在家,他和爱人都有自己的房子,但他们在一起后,他就搬过来和爱人住了,自己的房子只作掩人耳目之用。

他本来在和爱人一起做饭。

两个大男人挤在不大的厨房里,一个切菜一个掌勺,一幅岁月静好的人间烟火模样。

他们一边准备晚饭,一边闲谈,爱人一如既往地不禁逗,笑盈盈地用手肘轻杵他的腰侧,他也不躲,由着爱人捣乱。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

窗外是烂漫绚丽的夕阳,窗内是一对恋人笑着准备晚餐。

但一声声急促的门铃突然打破了原本的和谐。

当时的他没由来得感觉到一丝心慌。爱人去开门,他则熄掉了火,关上厨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是他们惯有的处理方式。

他们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住在一起,所以如果有人到访,他都会暂时回避。

但那天非常地不对劲。

客人的声音他听得出,是他爱人的一个学生。

那个学生叫万邱,非常崇拜他爱人,经常缠着问问题。他见过万邱几面,但对这人印象算不得深。

这个时间来是要做什么?

他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

“老师,我的论文还有一些问题想要您指教,因为有些急,所以向别的老师打听了您的住所就直接冒昧来访了。”

“啊,没事的。你的论文我记得不是已经挺完整的了吗?还有什么要紧问题?”

“就是一些小细节上......”万邱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老师,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啊,我哥在,怎么了吗?”

这是他们常用的搪塞话。

“哥?怕不是哥吧?”

万邱的声音有些怪,说话的语调忍不住地往上扬。

“老师,你一个独生子哪来的哥?”

“我亲戚家的哥,话说这不是你一个学生该来质问的吧?”

“呵。”

万邱冷哼一声:“老师,你太让我失望了。”

之后他便听到一阵喧哗,还有自己爱人惊慌地声音:“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怎么能擅闯我家?!”

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

他用力推开厨房门,便看到一屋子的警察。

自己的爱人被警察摁着肩膀控制住,还有几个警察进到卧室在翻衣柜。

而那个学生站在自己爱人面前,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老师,你居然真的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

“太恶心了!”

“你怎么配当老师!”

一句一句,都如同锋利的尖刀。

他听到的时候都觉得一身血凉透了,不敢想自己的爱人听到得有多心寒。

他太清楚自己的爱人有多么热爱自己的工作,如今被自己学生当头指责不配当老师。

他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上去推开万邱,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两人,抱着自己的爱人一遍遍在他的耳朵边重复:“不是的,你不恶心,你是最好的老师。”

他能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都在微微颤抖,他心疼疯了。但是他甚至没能多安慰自己爱人一会儿,就被警察拉开控制住了。

那几个警察检查了屋里的东西,确定他俩同居情况属实。厌恶的眼神扫过两人,又很快移开,似乎多看一眼都嫌脏。转而扭头对着万邱说:“举报情况属实,这两人我们会带走处理的。”

那一瞬,真的是感觉天都塌了。

他的爱人垂着头,看不清眼睛,但能看到紧咬着下唇的牙齿。

字句在他口中辗转了几轮,最后只说出一句:“别咬,会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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