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里总是阴冷的很。
517将身上的薄被子又拉高了些。他看着灰扑扑的窗帘,眼睛半睁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手指不停揉搓着被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思考对于517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一个活动了。
但傍晚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却让他似乎活过来了一点,那双琥珀似的眼睛是这里难得一见的光芒,将他从深沉的黑暗里拽了一把。
实际上517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除医护人员外其他的人了。
一入院他就被单独安排在了一个病房,日常的活动范围也只有病房和治疗室,今天难得被允许到院子里活动一会儿,便碰到了小木。
这个有点儿小话痨的孩子是他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病友。
517合上眼,小女孩灿烂的笑却毫不客气地闯入他脑海。
他知道,他在难过。
小木还那么小,她的人生才开了个头。
心像是被浸在了柠檬汁里,酸的他眉头直皱,但接踵而至的是无能为力的苦涩。在这个泥潭里他自己甚至都无力挣扎,又能帮助这个孩子什么呢?
517心底思绪翻涌,手掌却无意识地落在腿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逐渐失去知觉的肌肉。待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怔愣了一瞬,又沉默地抬起手。
手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干瘦得过分,因为许久不曾晒过太阳显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手指折回,指甲抵在掌心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将掌心贴到唇边。
此时此刻,外面的云层微微泻下了一汪月光,落在了红砖墙上的绿藤上,一缕微不可察的风搅动了夜里的死寂,带着苍绿的叶晃了几晃。
夜里同样没能入睡的还有990。
也不知道费维为什么突然允许他在白天出病房在医院前院里放风。但990还是因为难得新鲜的空气而心情舒缓了一些。
今天白天里,990第一次离开红砖楼踏进院子里,天穹灰蒙蒙一片,吝啬给予这个世界一点阳光。
院子里人不多,草木也多是蔫头巴脑。
990缓慢地抬起手接了一汪午间的风,牵动手指缓慢握住。
真的是久违了。
普普通通的草木落入眼中,也晕出了几分不普通的色彩。像是过去几年司空见惯的平凡日常。
抬头盯着穹顶看了许久后,眸光微垂,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那一刻的心像是溺在了酒精中,飘飘忽忽,晃晃悠悠。他无法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非悲非喜,只有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和……
思念。
990压下百感交集的情绪,轻轻挪动脚步又向院子中走了几步。
他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脚步落在地砖上和落在土地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脚步落在土地上,那是一种近乎自由的触感。
他从未如此渴求过自由。
或许人当真是只有忆苦才会思甜,只有失去才会渴望拥有。
停下脚步,以过往从未有过的松散姿态躺在冰冷的大地上。那一刻,他的背后是无垠的土地,身前是广袤的天空。
他分明是躺着的,却又是立于天地间的。
时间缓缓淌过,拂过脸侧的风渐寒,990却仍然那样躺着,他看着天色愈加昏暗,看着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
“好看吗?”
990看得近乎痴了,以至于耳边传来声音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侧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人,在他旁边坐下,随意地支着一条腿,手臂向后撑着身体,也仰着头看着天。
注意到990的目光,这人也低头冲着990笑了一下,眼睛里清亮亮的。
“你好啊,我是973。”
“我是990。”
973看起来应该已经四十多了,岁月在他的脸上沉淀下了成熟的印记,赋予了他有别于年轻人冲动莽撞的沉稳。
有人来了990也不好继续躺着了,也撑着手坐起来。
973问:“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之前基本不出病房。”
990也是第一次见到其他的病人,心里蓦然有了一种亲近之感,那是同病相怜之人下意识的报团取暖。
973似乎对这医院还算熟悉,听到这回答嗤笑一声:“得,这是那些疯子觉得能控制住你,把你放出来透气了。”
990没说话,听着973继续讲。
两个人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973还随手拽了根半枯的草在指间捏撮。两人从黄昏的开端坐到夜晚的起点。
原来这里的所有病人刚进来的活动范围都是只有病房的,那一段时间就像是服从性测试一般,会用办法打压病人,直到他们不再升起反抗的念头才会被允许偶尔到院子里放风。
这所医院如同一个与外面世界割裂开来的独立小世界,这里有自己的秩序和规矩。
病人是最底层的存在,他们的生死几乎都在医生的一念之间。
而在这种高压下,竟也生成了一套生存法则,弱者向更弱者施以暴行来向上投诚。
990听完只余沉默。
此时天边最后的光亮彻底隐去,990的脸匿在暗处,看不清面上神情,但973却敏锐地感知到这人在难过。
但973也清楚他说不出任何能安慰的词句。
多讽刺,多可悲,刀锋下的可怜人为了讨好刽子手,反将同样的可怜人推向刀下。
973能做的只有轻轻拍拍990的肩膀。
坐在地上的两个身影随着夜晚的到来被吞入黑暗中。
——
990趟在病床上,回味着白日里难得的自由。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却像是在看外面灰暗的穹顶。
他的视力被药物影响的太厉害了,居然能把天花板看作天空。
990扯出一抹苦笑,但还是贪恋地盯着天花板,脑海中却是白天认识的那个973。
973的话让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了解这个“垃圾场”。
他能理解在这种高压环境下选择讨好刽子手而自保的行为,但听着难免心寒。
他明白973告诉他这些也是在提醒他要小心其他的“同类”,可他却无端生出疲累的情绪。
也许他真的病了。
990抬起手臂挡在眼前,隔开了那块虚假的天空。
晚上注射的药让他现在又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状态,脑袋像是塞了两斤的铁锈,转也转不动。
他感受着冬天的寒意,却没有拉高被子,甚至艰难集中精力去感受。
冷也好,痛也好,他不想睡过去。
990讨厌那种昏过去的感受,似乎无知无觉,却一睁眼就流逝过多数的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大半的时间他都无法感知外界,这让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闭眼睁眼,就过去许久。
他感觉自己像是海上的浮萍,因昏过去而缺少的时间让他害怕,他甚至感觉自己如果闭上眼,下一次睁眼可能就是沧海桑田。
昏沉中990下意识将指甲嵌入掌心,却又在感知到痛意的一瞬间下意识撤去力道。
最终,他也只是在掌心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在见不到爱人的这些时间里,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思念无法消解,它就那样梗在心头,让人抓心挠肝。但当吻落下,思念也似乎激起层层涟漪,让苦痛消解少许。
但药的作用还是太难抵抗,990最终还是皱着眉睡着了。
而与此同时,517也闭上眼睡了过去,他们见不到彼此,甚至没有共沐同一处月光,可冥冥之中他们又似乎从未离开彼此,心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相连。
藉此,他们心脏得以同频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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