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困于高墙的风

这个冬天似乎有些过于冷了,太阳始终藏在云层里不肯露面,留下潮湿的水汽在空气中浮动。

苍绿的爬山虎占了红砖墙的半壁江山,都奋力地向上攀,似乎也是想要拥抱天空,但红砖墙太高了,最高处还有着加固过的铁丝网,上面泛着冷光的尖刺崭新到与这老旧的红砖墙格格不入。

这是一处阴沉沉的,似乎与人世所隔离开来的世界,由红砖墙圈起来的一方天地中,是几栋由同样的红砖砌成的楼,楼体上同样趴着几根半死不活的爬山虎,这里的爬山虎明显没有外墙上的绿,叶子蔫蔫巴巴得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倚在墙上。

楼体旁边的栏杆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锈迹斑斑,边上蹲了一个半大的小女孩。

那是个瞧上去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孩,头发有点儿卷,看上去乱糟糟的,刘海长过了眉毛,遮住了半拉眼睛。

女孩手里拿着半截干枯的树枝,正在专心致志地掏蚂蚁洞。

她弯曲的脊背贴在似乎快要断裂的栏杆上,病号服上不出意料地沾上了铁红色的锈,像是一道血迹从脊柱蜿蜒而下。

她看不见自己的后背被蹭脏了,只是一门心思地用树枝往蚂蚁洞里捅,看着蚂蚁慌里慌张地从洞里跑出来。

而不远处还有一个青年坐在轮椅上,痴痴地望向天空。

细框的眼镜悬在鼻梁上,镜片汇聚了天穹晦暗的微光,他的眼睛隐于光后看不真切。

一大一小就这样在红墙边一直待到残阳殆尽、暮色临空。

夜晚正式到来前的黄昏总是难捱的。

517眷恋地看着光一点点被夜幕吞噬,大片大片的黑色压在穹顶,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目光所及唯有黑漆漆的一片,只几缕潮湿阴冷的风穿过尘世落在了肩头。

“你不回去吗?”

小女孩终于饶过了可怜的蚂蚁,扭头问517。

517的目光终于从天空移到了地面,他看着这个有些过于清瘦的小女孩,伸手推动轮椅靠近。

“哎,你别动了,我过来。”

女孩麻溜地起身小跑到517身边,身后的辫子随着动作在身后一甩一甩的,抬脸看过来的时候,灵动的眸子的像是琥珀色的宝石。

“你好呀,叫我小木就行,你叫什么?”

少女清澈的嗓音有种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干净。

517微微愣怔,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抓皱了自己膝头的布料。许是今天见到了难得的天空,他的心头的尘霾也散了一点点,他呼吸急促了少许,但也没有太大异常:“叫我517就行了。”

小木撇撇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

“你好奇怪,但是你很好看,所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517被她逗的想要笑,扯动嘴角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最后只是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漂亮叔叔,你是来治你的腿的吗?还能治吗?”

也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没有半分被成年人市侩圆滑浸染的痕迹。

517没说话,算是默认来治腿伤的了。

“我是被我爸妈送进来的,他们说我这里有问题。”小木指了指自己脑袋,又道,“他们说我没有女孩儿样子,还不爱读书,肯定是脑子坏掉啦。”

小木刚来这里没多久,年纪又太小,根本意识不到这个地方隐藏的恶心和肮脏,于她而言她就只是像被送到外婆家一样送到这里了。

“哎,漂亮叔叔你说这种东西是可以被治好的吗?”

517看着这个满溢着青春生机的女孩,心里却如同被冰水浇了个透,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来之前对这所医院了解不深,但仅是他在这儿待的这段时间来说,他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意义上的的医院。

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屠宰场。

各种折磨人的私刑和研究,他虽然没能全都亲身体会,但也听到过那些治疗室里传来的凄厉呼救声。

据说还有不少人花钱将自己厌恶的人送到这里来,只需要随随便便扣一个精神病的帽子,就可以在这里施行各种惨无人道的“治疗”。

这个女孩才这么小,就被父母送了过来……

517无法开口让女孩直面这个残酷的现实,只能沉默着抿紧唇。

而女孩实在是话多,也不在乎这个叔叔到底回不回应,自顾自地坐在地上,她脊背有些弯,病服后背上的红漆好似血顺着脊柱下淌入了土里。

她把胳膊支在腿上,用手撑着下巴,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事。

小木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

她的父母很忙,从小她就和外婆在乡下生活。

所以在她不算很长的记忆中,塞满了来自乡间的风。

她喜欢运动,喜欢在田野上撒野奔跑,像是一匹小马欢快地在大地上撒欢。

她一点儿也不文静,和淑女两字更是连边都沾不上。比起裙子,香水这些,她更喜欢秋天地里金黄的麦穗,喜欢奔跑起来生生不息的风。

在九岁之前她是这世界上最开心的小马,但九岁的时候父母将她接到了城里。

他们无法理解在街头巷尾疯跑的快乐,也不能接受一个天生好动不爱读书的女儿。

在他们眼中,女孩子就应该是优雅的,端正的,走路慢吞吞的。

他们不需要一匹小马,他们只想要一个足够漂亮足够乖巧的洋娃娃。

当他们发现他们的女儿不仅是个疯小子,成绩还一塌糊涂的时候,终于爆发了。那天小木记得很清楚。

一向严苛地保持着端庄的妈妈像是疯了一样,攥着她的衣领责骂她,一边骂一边哭,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让她看上去有些狰狞,也有些可笑。

爸爸只是阴沉地拉着脸,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看一团肮脏的垃圾。

而她站在客厅,明明是自己家,她却感觉自己像是个陌生人,她理解不了妈妈的责骂,也无法明白那些眼泪。

她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由着责骂,她心里没有愧疚,更不会自责,因为她小小的脑袋里根本理解不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妈妈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女孩,心中怒气愈燃愈盛,终于一巴掌抽在女孩脸上。

小木记得那一巴掌很痛,痛到她双耳轰鸣,眼前发黑,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清东西。

平常自称淑女的母亲终是撕下了伪装,对着女儿拳打脚踢,而旁边的爸爸只是冷眼旁观,时不时像一个教育学家一样拿出他那独创的理论来讥讽几句。

小木蜷缩着身体,任凭着那些拳脚落在身上,那些言语刺入耳中。后面的东西她都记不太清了,她记不起那场闹剧是如何收场的了,只记得没过多久她就被送过来了。

517听着女孩的讲述,心里堵的难受。

但其实女孩并没有在她父母的身上赘述过多,她与她的父母并不相熟,甚至不如与乡下的几匹小羊熟。

比起父母,她更喜欢讲田野上的麦子,树上的鸟雀,还有她外婆养的小羊。

哪怕是在这里,小木的存在也让517嗅到了一丝来自无边原野上自由的风。

相当明媚的孩子。

517低头看着坐在台阶上的滔滔不绝的女孩,心下只余悲凉。曾经再自由的风也已经被高墙困住,这里只是被红砖墙圈起来的一处坟墓。

或许她的父母会良心发现接她走呢?

或许她的父母曾叮嘱过医生不要太过分呢?

517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侥幸地祝愿这个孩子能够尽早逃离这里。

原野上的风从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明媚的灵魂理应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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