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峨跟着骷髅学武功，学心法，学基本功……太多太多，她每一天都很忙，每一天都很累，可她觉得自己过的日子越来越有希望。
这一切源于自己日益强健的武力。
出门在外，虽说钱与权缺一不可，可武可以把这一切规则都撕掉重建。
她旺盛的精力和努力的态度让骷髅惊讶，但最令他开心的是秋峨的天赋。她好像学什么都很快，人又肯吃苦，每一次骷髅头教的东西不出几天就能够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甚至到最后骷髅头自己用自己的功法都打不过秋峨。
她神速的进步使得骷髅头也教得越来越起劲儿。
恨不得不光把自己的，还要把别人的也全部教给他的爱徒。
本来骷髅只是抱着先把武功传下去，就算资质差一点可自己也能够完美地避开，制造出一个中等偏上的徒弟。
但老天是长眼的，老天知道自己被那个贱人所害，特意给他安排一个如此完美的徒弟给他作为补偿。
自从秋峨展现出她傲人的天赋后，骷髅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
每一天，秋峨进步的每一天，就是某些该死的人走向死亡的日子。
他从没想过秋峨打不过的可能性，这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
那个贱人，什么实力他能不知道？
那些渣仔，什么样子他能不知道？
他的徒弟，现在厉害到那种地步他能不知道？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都是天意！
是顺应天时！
是命中注定！
是他苦了这么久应得的！
他要让外面那些傻子知道，什么叫天才的徒弟更是天才，什么叫天才的天才徒弟一只脚就可以把他们全部碾压成灰！
“咯咯咯咯咯咯”，一想到这，骷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已经长高了许多，周遭气场更为沉稳的秋峨正从庙门外踏进来，听见这瘆死人不偿命的笑声连眼皮子都没抬。
见怪不怪，她每天都会在各种不合时宜的时间点里看见骷髅头一个人在那里阴沉沉地神情癫狂地沉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会突然咯咯咯得笑。
想到这人高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武力值。
估摸着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吧。
譬如变成一只会阴暗地咯咯笑的老母鸡？
真是怪人怪，不是身体就是精神。
她把灭拿在手里仔细地擦拭，外面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树上结的一种不知名果子，有着极为艳丽的外表。
在这流动的时间里，秋峨每年都会抽出一天自己一个人悄悄地下山买些东西。
有空了偶尔也会去看看岳蓉，和她说说自己的武功练得怎么样，问她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投胎没有。
这天，秋峨应骷髅的话，把这些年他教给她的所有都演示一遍。
等到秋峨一一做完，外面的天空已经陷入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在远远的天边，又从紫色缓缓过渡到最中间那一抹晕开的暗亮橘色。
“你拜我为师多久了？”
秋峨跪坐在骷髅面前，依着她刚刚拜师时的模样，端正地回答：“我这些年一共下山有三次。”
“三年了，”骷髅头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骄傲，“三年的时光，我教出了你。”
秋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骷髅的话语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而这种抒情的话语总是让她难以回应。
所幸骷髅也不需要让她回答。
这个总是一个人躲在暗角处阴暗地咯咯笑的骷髅架子，此刻显得很是落寞。但很快他就又打起了精神，问秋峨：“你想不想知道我今年的年岁？”
秋峨对上他期待的眼神，点点头。
他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即使有了些岁月的碎片，即使在他现在这副丑陋至极的身体上也依旧漂亮。
“我今年……”他似乎是想要很快地说出一个确切的年岁，但他卡住了，就像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老鸡，有些滑稽，但秋峨不敢说话。
骷髅想了好久，过了会儿，他又说：“年岁我忘了，换个问题，我的名字是什么。”
秋峨对上那双眼睛，她觉得有些事情在此刻脱离了它原本应该有的轨道，什么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而她应该猜对了要发生的事。
骷髅不需要她的回答，这在这次对话的一开始就已经被秋峨明确。
他就像唱独角戏的主角一样，开始说很多话，各种对秋峨提问但都是他自己要回答的问题。但有些问题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我叫……”，他又迟疑了，“你说，我叫什么？”
秋峨看向他，他像是突然灵光一闪，开始翻自己的衣服，干扁的手四处摸索，最终又伸到秋峨面前，握着，只是露出一些漂亮的淡紫色带子和穗子。
“你不知道吗？”
秋峨把手伸出去，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骷髅的眼睛一下。
骷髅把手心摊开，一块发出润盈的乳紫色光的紫玉落在秋峨手中。紫玉的带子还在骷髅手里，但玉上面刻的“燕灵运”三个大字显眼极了。
“读出来，我叫什么？”
“燕，灵，运。”
秋峨念得一字一顿，燕灵运却仿佛被人猛地敲了一棍子似的，咯咯咯的笑声又开始响起来。
“是，没错，我的名字叫燕灵运，我的名字叫燕灵运！”紧接着他又像发疯一样，对秋峨说：“你知道你马上要杀的人是谁吗？”
秋峨摇头，他却嘿嘿一笑，说：“你要杀的人叫和疏月。”
他又一笔一画地在秋峨手心里写到，“和，疏，月，记住了吗？“
秋峨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燕灵运却再次低下了自己的头，安静了半晌，直到边上的火光被风吹动四处晃荡，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动物声才抬起头来。
“把手伸出来，”他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说：“我把我的内力给你。”
三年前，互相都不知道名字的两人胡乱地认了师徒，只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心思。从最走捷径，见效最快的内力铺路的方法让秋峨踏上习武路。
如今，到了最后一刻才留下一个象征意义的名字的燕灵运又让秋峨伸出手，这次，他依然选择用最快的方式，让秋峨更强。
一直没有开口的秋峨说：“那你呢？”
燕灵运愣住了，秋峨又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燕灵运没开口，只是示意她把手伸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理解，你明明可以活下来，我现在已经可以打败你了！”
她皱着眉，是的，按照燕灵运的说法，秋峨既然现在已经打得过他了，那就说明她已经具备给燕灵运报仇的实力，为什么他还要这么极端？
“我早就不想活了，”他开口：“好徒弟，我早就不想活了。”
秋峨的手被那双起着皱皮的手举起来，别人甘愿输送的内力并不痛苦，温暖又有力量。全然不像三年前探经脉的痛苦。
“记得帮我报仇，杀了和疏月，记住了吗？和疏月，和，疏，月。”
最后一遍名字已经不是说给秋峨听的了，那声音穿越了时空，似乎把很早以前还不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燕灵运带到了秋峨面前。
年少的他在时空的隧路里空灵而又悠长地叫着现在的自己自己一直以来极为痛恨的仇人，他嘴里的贱人，他认为的什么肮脏下贱的词语都可以说得上的人。
那声音一直传到现在，在他耳边回响，让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喊出了那个名字。
从怨恨到平静，从平静到那一声的战栗。
复杂而又酸疼，怨恨而又夹杂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深意。
“师父，我知道了，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燕灵运打着坐，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到半夜，秋峨看见窗外飞来一只鸟。
鸟儿灵动，可爱，充满了生机，她伸出手，鸟飞到她的手上，快乐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正在玩耍的人所处的气氛有多么糟糕。
燕灵运断气了，秋峨亲耳听见的，她侧身望向这座古庙的窗口。外面月光正好，轻轻柔柔又明亮地抚摸着每一寸土地。
又是这样，秋峨再一次成为了了结和自己有些关系的人的凶手。
她再一次成为了孤家寡人。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去望着佛，只是包容又冷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她已经足够锋利了，已经可以完成自己想要做的每一件事了。
她将燕灵运背下山，一路上，仍然只有月亮陪着她，跟着她。她在这条路上走过许多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背上背了个死人。
往下走，回到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回的家。
她像安葬岳蓉一样，给燕灵运弄得干干净净，找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席把他在岳蓉附近给埋了。
给岳蓉介绍了燕灵运，她又向他们告别。
“这一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但是我保证，岳蓉，燕灵运你们的愿望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又一个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儿，临走前，她转身向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剑客做了一个揖。
“灭很乖很好用，谢谢你之前教我。”
我走了，她心想，我现在要一个人下去闯了。
但是我不怕。
秋峨慢慢地走着，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灰蓝色的天幕下，她的身影再一次化为黑影，与树时不时融为一体，背上背着一把剑。脚步稳健，目光坚定。
这时候，又正是在卯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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