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从他所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向来不介意遂人所愿。说罢,他道。
可惜蓝忘机并不遂他所愿。榻上人声音低而轻,一股透骨的倦意。“没什么可说的。”
他听见咫尺外蓝曦臣深深地吐了口气。因着眼前昏黑,那动静便格外清楚。气息打在他手背上,赫然如又一道鞭子抽下去。蓝忘机不由微微一颤。
他太清楚那是蓝曦臣动怒的前兆。平日里蓝曦臣很少发火,并非他性子极好,而是实在没什么能真正入眼的人事。蓝忘机漠然地想,自己大抵又戳到了这位家主深藏的逆鳞。
“你道愿欲自陈,”蓝曦臣淡淡地说,“少见公子说这样话。”
他知道蓝启仁大抵是将那张纸直接转与了蓝曦臣,而这确然也是他想要的。在那之后蓝曦臣会来见他。我得见一见你,他想,于是他挣身去点案上灯。
一只手不容置疑地将他按了回去,他的兄长仍是从他所愿。火光猛地跃起时晃了眼,于是咫尺外的人影也模糊地看不清楚。
“云梦魏婴,背弃旧主,自立门墙,别据一方。姑苏蓝湛,”蓝曦臣缓慢地念他的门第和名字,四字中足有三字同自己一致。这让他颇生出几分不适,有种正在说自己的错觉。“与人共谋,操戈同室。意欲何为?”
一丝微妙的羞辱感涌上来,怒意油然心生。家主是觉着蓝湛有反逆心思,他咬牙道。
蓝曦臣微一颔首,似是就等着他自己说这句。不是么,他平平地反问,公子有何可辩。
明烛灼灼,烧得头脑都发烫,身上却彻骨的冷。蓝忘机定定看着他,半晌,终于道,蓝湛并无贰心。
同室操戈,行反事而无贰心,此妄语也。过目不忘的家主将他某句话重复了一回,语气颇为中肯,似是觉得甚有道理。“行事在先。你倒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妄语。”声气微微重了一分,“我先前还当你不知。”
确然如此,他想,所以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不能不辩。却无话可辩。
见他抿了唇,不说话,只面色一分分白下去。鞭伤未愈,蓝忘机面上本就苍白,而今更是殊无血色。蓝曦臣并不急,甚而俯身给他掖了掖被角,缓步离开榻边,在案前坐下了。
“蓝湛并无贰心。”身后人重复了一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声钝响,是指上玉韘敲在木头上。蓝曦臣轻轻叩了叩书案,示意他住口。动作并不大,甚至称得上闲适,却不容置疑。
那是姑苏家主的命令,纵是兄弟手足也必须听从。蓝忘机没有再说话。
“欲加之罪?”他站了起来,将手上一折字纸掷在案上。“当日倘不是我同先生最后出手,你还打算伤多少人?同室操戈,我姑苏蓝氏没有毁在他温家人手里,竟是险些毁在自己人手里!”鼓噪血气倏而冲上来,饶是修养如蓝曦臣,都险些没制住自己。他深深地吐息,尽力将那怒火往下压,重又拾了案上字纸来。
那是伤在蓝忘机手下的三十三位长辈名字,由他亲手一人人写下。“倘是记不清,现下便再说与公子听。”
读到第十二人名字,蓝忘机终于哑声道,别念了。
一阵寒颤袭上来,他额头抵着枕衾,忽而抖得不能自已。大抵是又起烧了,他想。
“当日敢行,眼下反不敢认了?”蓝曦臣怒极反笑,“公子真是……数度出我所料。”
字字如锥,砸进心口。心悸感来得又快又猛,他低低抽了口气,不由攥紧了衾角。冷汗如潮水,一波一波漫出来,须臾便透了里衣。
“蓝湛并无贰心。”不想再说什么,他只是第三回地重复,“信与不信……但在家主。”
“信不信在我?”似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话,他的家主竟是笑了,“倘我便说信呢。”
一股奇异的怒火忽而冲进肺腑,他张口欲言,一时却只呛出咳嗽。满口滚热的腥气。“家主一言生死。三月前保蓝湛性命,今又加罪,但听取夺。蓝湛逢魔乱性,与正道乖,为祸萧墙。今日至此,咎由自取,何敢有怨?”头顶蓝曦臣呼吸骤然乱了,他十分确信自己听到了指骨捏合的棱棱声响,径自赶着说下去,“飞鸟尽,良弓藏。逢着射日,鬼道便是无法之法,但言其用。他温家倒了,便弃人如草芥!外家覆灭,内家清算。射日之盟如是,云梦如是,今我姑苏亦不得免。我效魏婴,家主但效他云梦江宗主——”
“混账!”
劲风扑面。案上烛直被蓝曦臣打落在地,一泼兰膏溅上衾榻与衣摆。他被那火浆烫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仍是正正看着蓝曦臣,咬牙说完了最后半句。
“——蓝湛请就死。”
04.
一地狼藉。药童执了帚巾进来,低头正欲拭扫。蓝曦臣冷冷道:“出去。”
少年怔了一下,一时竟是立在原处,面色煞白。直待蓝曦臣抬眼看他,才似是猛然醒神,低头一礼,退身出去。
过了小半刻,终于见人从里间出来。衣冠整齐,神情肃冷。倘不是清楚蓝忘机这几日起都起不来,他险些将人认作蓝忘机。
蓝曦臣走过他面前,又在庭下立了片刻,才终于离开。从始至终,他垂首立着,没有再敢抬头。除了白衣,昏沉暮色里他只能看到那柄铭着“朔月”二字的家主剑。鞘尾似是原有一枚明珠或美玉,现下却是空洞,像髑髅上一只干涸的眼。
里间无灯,他踩到了一小片滑腻。耳边听榻上人哑声道:“小心。”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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