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睡得安稳的一晚。
余谨擦干脸上的水珠，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手指捻了一点鲜草香味的脂膏，抹在干燥的脸颊上，晕开薄薄的一层，原本快要被冷风吹干裂的脸顿时润了。
他照常乖乖地吃完药膳，但今天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进行复健，他迟钝地上楼看着忙碌的人，犹豫地要伸手去帮忙，但医馆的人看见他都连忙要带他回房间休息。
“我已经恢复了。”余谨说。
李维不信，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啊？看着不像啊。你再回去躺会儿吧。”
余谨被推回房间里，李维帮他把房门关上，看着紧闭的房门，余谨无奈地叹了一声。
等走廊静了，余谨又悄悄推开门把头探出去看了看。
确认真的空无一人后，余谨就扶着扶手下了楼跑走了。
他照常戴着面纱，一路小跑到德普斯森林入口，这段路比他预想的要远一些，到那时他已经很喘了。
出了那种事，维罗妮卡当然要派很多人进入森林调查。
余谨躲在树后看着那群分散在林子里的人，人一多，林子里有些东西似乎就不敢出来了。
余谨朝林子里走了一点，身体里一直潜伏的魅魔问：“为什么来这？”
“小蝴蝶在哪？”余谨问。
魅魔：“它在准备食物过冬。”
余谨头靠在树上，眼神涣散：“我想见它，它要怎样才会出现？”
魅魔：“它是你的孩子，你叫它几声它就会飞过来了。”
余谨吸了吸鼻子，叫它几声？他该怎么叫？
“小蝴蝶？”余谨试着喊了一声，森林里没有动静，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蝴蝶飞过来。
余谨愤愤垂下手，魅魔也纳闷，按理说叫它它就会出来了，今天怎么会如此。
“去森林里找找。”魅魔能感受到它在森林西边，但具体的位置他感受不到。
余谨相信他，抬脚朝森林里走，林子里幽暗寂静，踩碎落叶的声响清晰可闻甚至有些吵闹，借着魅魔的感官，余谨能感受到德普斯森林里所有动植物的气息，寂静之中又吵得让人头疼。
因为食人族的大规模搜查，那些动物不得不躲藏起来，有些躲在树丛里，有些躲在树洞，更有些躲在地底。
余谨听见爬虫的声音，薄且脆的树叶被它密集的脚碾得粉碎，恶魔感官灵敏，声响在余谨耳边放大了无数倍，震得余谨耳内钝痛。
他体力不支地扶着树蹲下，唇色也逐渐变白，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没想到经过那一遭他的身体竟然虚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今晚还有没有能力带走艾文斯。
“谁在那蹲着？”不远处有人冲余谨喊了一声，“诶！蹲地上那个，你哪里不舒服啊！”
余谨被他中气十足的吼声吓得一抖，颤颤巍巍地扶着树要站起来，但才站到一半，一股上涌的晕眩和疲倦就吞没了他。
“唉，幸好我扶住了，”泽拉菲姆伸头看了眼怀里人的脸，惊呼，“呀，怎么是你啊！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余谨趔趄地往前一步，抱着树，“没事，不要告诉别人你在这看见我了。”
泽拉菲姆眼神不轨，凑上前问：“诶，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余谨脸靠在生冷的树上，眼神失焦：“你怕死吗？”
泽拉菲姆没当回事地笑了笑：“不怕啊，怎么了？”
余谨唇角一弯，神神秘秘地。
“队长，那边你都看过了？”丹妮拉提着把剑走过来。
泽拉菲姆想到躲在树后的余谨，抬手拦住丹妮拉：“检查过了，没有异样，去别的地方看吧。”
丹妮拉将剑收起，又不放心地朝那片望了望，确实没看到什么奇怪的生物，应该是真的看过了。
脚步声渐远，余谨才从树后出来，他不怕死地继续往里走，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见到小蝴蝶。
魅魔感受到他的寒冷和恐惧，睁眼问：“为什么一定要见到蝴蝶？”
余谨老实说：“它有翅膀，能飞很远，我想让它带我离开这里。”
魅魔问：“为什么要现在逃走？”
余谨回头看了一眼渐沉的天色：“因为卡什要回来了。”
在他转头之际，一只巨大的浑身长满刺毛的异形蜘蛛朝余谨的脸扑来，余谨那一瞬间吓得浑身注入水泥一般僵硬，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开手爪和露出螯牙的怪物从天上飞来。
但就在蜘蛛距离他脸只半指距离，蜘蛛忽然停住不动了，下一刻那个庞然大物就被甩掉树上，香槟色有鲜艳金色花纹翅膀的大蝴蝶立即扑上去撕咬，墨色有人手臂长的蜘蛛腿被它叼着一扔，在吱哇乱叫中余谨听见清晰的牙齿咬合的声响。
余谨双眼紧闭，身体似乎空了。
蝴蝶吃完把唇外圈的残渣舔掉，主动转过身，触角蹭了蹭余谨的脸，讨好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小蝴蝶？”余谨抬手摸了摸触角上的圆顶，摸上去软软的，余谨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那只小蝴蝶。
小蝴蝶不说话，往他那边又凑了凑，恨不得把余谨融在自己身体里。
余谨在缝隙里看到蜘蛛的残渣，心有余悸地问：“蝴蝶还会吃蜘蛛啊？”
小蝴蝶呜咽一声，试着说：“不可以吃吗？可是蜘蛛很好吃……”
余谨轻笑：“喜欢吃就吃吧。”虽然我也不懂蜘蛛有什么好吃的。
小蝴蝶激动得又往他那边凑了凑，绒绒的大翅膀完全盖在余谨身上，它还贴心地将利爪和獠牙收起来，面对余谨，全身无一锋利之处。
余谨不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只小蝴蝶已经是这片森林里令所有虫族畏惧的巨型食人蝶首领，所以现在一人一虫之间的亲昵在其他虫族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见所未见！
这片森林里的虫族见过这只粉色蝴蝶吃虫吃兽吃人的模样，可谓是残暴无比，但现在它居然对着一个人类扮可爱，简直骇虫听闻！
余谨抓着它的两只触角，“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蝴蝶黑豆子一样的眼睛亮了亮，触角点了点表示答应，这么爽快倒让余谨有些不好意思，他顿了顿摸着滚烫的脸颊说：“你可以一次背两个人飞吗？”
蝴蝶触角点了又点，在余谨失神时它把触角抵在他唇上，余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刚要张口问，小蝴蝶的触角就分泌出一滩甜丝丝的黏液，像汁水。
“这是什么？”余谨摸了一下嘴唇。
小蝴蝶：“营养液。”
话音刚落，小蝴蝶的触角又怼到他嘴上，营养液汩汩地灌进他嘴里，余谨咽不下去，一部分顺着唇角流出来被皮肤吸收了，一部分差点呛到喉咙里，腮帮子都被撑大了，又一阵酸痛。
余谨被怼到树上不断吞咽着，等触角拿开，余谨又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嘴里黏稠像酸奶的透明营养液全部咽下去。
等咽完，蝴蝶顶着两只黑豆大的眼睛过来，和余谨脸贴脸问，“人类不给你吃饭吗？”
它脸上的细粉蹭了余谨满脸，余谨摇摇头：“没有，是我没胃口。”
蝴蝶后退半步，再次把触角怼到他唇上，余谨慌忙捂住它要生出营养液的触角，温柔道：“已经够了，剩下的就留给自己吧。”
蝴蝶把触角收回去，两只黑黢黢的脚露了出来，余谨盯着那双长着尖爪的脚看了一会儿，蝴蝶父亲的迥异外形历历在目，余谨肩膀耸了耸，尽力将那个画面忘记。
小蝴蝶没有提起那只蝴蝶的下落，应该是不记得有它存在，真是奇怪，它为什么一长大就认为自己是它的父亲呢，它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体里出来吗。
“小蝴蝶？”余谨转头看它。
蝴蝶眼睛一转，“唔”了一声。
“你有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小蝴蝶嘻嘻道：“是你呀。”
它在笑，笑得很幸福。
余谨不懂为什么它会这么开心，便问他，小蝴蝶说：“因为我有父亲了。”
余谨心脏一滞，他不好意思地说：“人类是不能生出蝴蝶的。”
小蝴蝶停下来，灵巧地转过身，庞大的身体在林间丝毫不受影响，它伸出舌头卷着余谨的腰，最后抽回时肉色没有嵌着晶莹虫卵的舌尖在余谨肚子上划了一下。
“我在这里长大，你就是我的父亲。”小蝴蝶触角垂下来，“蝴蝶的父亲是人类很奇怪吗？”
余谨摸着肚子，那确实有一道疤，像现代剖腹产留下的疤，小蝴蝶的出生也确实给他造成了严重的损伤，既然是从他身体里孕育出生的，那他就是父亲，就是母亲。
“不奇怪。”余谨摸了摸它的翅膀，“一点也不奇怪，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父亲，也是母亲。”
蝴蝶带着他走出森林，一路上觊觎余谨的虫族统统躲在暗处不敢出手，它们偷窥那一人一蝶，本想等蝴蝶一走它们就将余谨扑倒吃掉，或者在他身体里种满自己这一种族的虫卵，让他到死前都为他们育种。
但蝴蝶始终陪着他，它们也只能将牙齿咬碎再不甘心地吞掉。
自这只蝴蝶长大，蝶族就依仗它压迫其他虫族，无数虫族想要培养和它一样体型比同种族庞大几倍，行动敏捷，思维活跃，残暴嗜血的高质虫种，但不管它们怎么筛选孕育，生长出的虫总是差它一等，甚至无法和它相比。
渐渐的，它们意识到光靠虫族自己是无法孕育出这种特等虫种的，小蝴蝶的来历遂成为它们奇怪的点。
传闻上一任花色翅食人蝶首领将唯一的纯种卵种在了人类的身体里，但这在虫族间也只是传闻，它们没见过那个人类，也不确定小蝴蝶究竟是不是那只卵。
只有花色翅食人蝶这一种族知道。
但自从小蝴蝶成为它们的首领后，它们就强大到无视任何虫种，并且快速合并其他蝶种霸占德普斯森林。其他虫族不满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为了尽快培养出跟小蝴蝶一样强大的虫种，其他虫族改变了虫卵孕育生长期间的母体，它们将虫卵从种在兽族、植物身上转为种在人身上。
体格和体能最为强悍的食人族成为它们最优质的母体。
异形食人蜂率先进行人体种卵，接着是巨型麻皮蝽、三角蠊，裸色蛾族……
从口对口体内种卵、伤口骨肉种卵再到洒种人皮种卵……
停在高大树枝上的裸色蛾首领望着因为快要天黑而不得不撤离的食人族，裸色的翅膀抖了抖，满翅膀的犹如粉尘细小的卵簌簌抖在了走在末尾落单的几个食人族身上。
直到他们离开德普斯森林，裸色蛾首领才飞回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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