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完全变黑之前，余谨和艾文斯安排好了今晚逃走的路线。
夜深人静，整个奥德尔部落总营笼罩在黑暗中，只有游猎小队还在提灯巡逻。瞭望塔上的人头旗帜被狂风吹舞像待宰的人在挣扎，人油灯亮着焦黄的光就像被太阳晒黄的肌肤，总营入口处的人骨架歪着脑袋就像冤魂。
但一切凄凉诡谲中又透露着浓浓的和平与安详。
余谨看着这些令人畏惧的景，拉着艾文斯的胳膊转身踏上蝴蝶的脊梁。
“去西边。”余谨对蝴蝶说。
艾文斯坐在他身旁，被他抓着手，心里的忐忑降低了些，他低头看向书阁，首领给他的鸟儿载着他今夜写的最后一封密报朝北边飞远了。
余谨解释道：“西边应该没有部落在，如果有，我再让蝴蝶带你去其他地方。”
艾文斯无所谓地摇摇头：“谢谢你。”
余谨摸着他的脑袋，一语不发，他抓紧了艾文斯的手，心里的不安更甚，艾文斯问：“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
“……”余谨干裂的唇张开，哆嗦道，“好像有人看见我们离开了。”
艾文斯心脏骤停了一秒，但随即他释然道：“我们已经离开了，卡什首领找不到我们的。”
余谨讷讷地看向远处：“但愿……”
但愿如此。
永远也找不到他们。
小孩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手里捧的牛奶还热乎着，每晚这个时候他都会给余谨送才热好的动物奶喝，但今晚可能要浪费了。
他坐在余谨睡过的床上，被褥上没有余温，已经走了很久了，小孩边喝着热奶边用手抚摸着铺得一丝不苟的被褥。
牛奶表面泛起波纹，一滴又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滴进去，小孩用手指抹了抹眼角，将牛奶放在床头，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响声惊动了今夜失眠检查病人伤势的奥尔德里奇，他轻轻敲门问：“赞恩，是你在哭吗？”
小孩跳下床去开了门，他抱住奥尔德里奇，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哭啼啼，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奥尔德里奇抱着他，看向空空荡荡的房间，心想，走了好，走了好，总算是解脱了。
也不用痛苦地和首领缠缠绵绵，恩恩怨怨。
“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吗？”伊萨问。
柯蒂斯将手里的信纸摊开，呆滞道：“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句话——
亲爱的柯柯和师傅。我走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属于食人族，如果不是你们收留我，我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或者被食人族吃掉。这么多年，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很感激！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去找我的族人了，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我也希望你们忘记我，继续自己的生活。
再见。
信纸被柯蒂斯放下，伊萨拍了拍他的肩：“别太难过，离别总会有的，你要习惯。”
柯蒂斯心情低沉，他打不起精神来，一直以来他和艾文斯相依为命，就像亲兄弟一样，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好像从来没把他当回事似的，就连面对面的告别也没有吗。
他们真的不会再见面吗？
伊萨将柯蒂斯护在怀里，抱着他的脑袋低声说：“哭吧，哭出来，哭完就会忘记这种痛了。”
柯蒂斯抽泣道：“师傅，我的心脏好疼。”
伊萨放下烛台，两手抱着他，像在他小时候那样安慰他。
他也没想到艾文斯说走就走了，毫无征兆，像心血来潮，前几天怎么会一点迹象也没显露呢。
伊萨轻轻拍着柯蒂斯的肩，直到他在自己怀里哭到晕过去，伊萨才把他扶到自己房间，给他盖好被子。
艾文斯的不告而辞对伊萨没有过多的影响，毕竟他活到现在已经送走了身边不少人，多一个少一个他都不在乎，现在他担心的是余谨身体里的三只恶魔有没有其他办法封印。
恶魔难道一定要寄存在人体吗。
伊萨点上几只烛火继续看书，身后堆着山一样的有关恶魔的书籍已经被他翻烂了，但他还是找不到任何将恶魔从人体移出的办法。
伊萨看到烦躁，头发都被抓乱了，单片镜也被他戴上又拿下，他揉着被压红的山根，眼睛已经涩痛。
他熬不下去了，这几天他一直在争分夺秒地看书，特别是在他听说赞恩昏迷后，他更是愧疚无比，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找到解决办法，所以他这几个晚上基本没睡，每次眯眼小憩都会很快被惊醒，现在他的精神状态更是已经到了极限。
伊萨趴在桌上，他感受到变麻变软的手臂，突突狂跳的心脏，涩痛的眼球，从头到脚每一处血肉的酸麻，有一种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的错觉。
赞恩，为什么要救我。
他很想问。
“我会死。”
但是死了也没有关系。
眼前漆黑一片，他不知道是自己闭上了眼，还是消失了视觉。
余谨和艾文斯头靠着头，蝴蝶飞得慢，风也吹得轻，他们仿佛置身云端，全身都飘飘然，但身体里沉甸甸的骨头还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鲜活的人。
系统提供的地图显示他们已经离开奥德尔部落范围，彼时系统提示，“主线任务已完成，恭喜你。”
“你是唯一一位完成这一主线任务的玩家。”4762深沉地看着屏幕上琳琅满目的结算项目。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呢，仿佛一切都焕然一新了，原来主线成功推进会是这副样子。
4762看着已经更新到97%的4771，垂下眼眸，他问余谨：“你有怀念过原来的系统吗？”
余谨被他的提问怔了怔，认真回答：“怀念过。”
4762坐回原位，享受着这最后的片刻时光：“你喜欢它吗？”
余谨说：“它是一个很好的帮手，有它在我会轻松很多。”
4762问：“那我呢，我有带给你很多帮助吗？”
“当然，”余谨摸了摸艾文斯的头发，“读心帮了我很多。”
如果没有读心他也不会那么快锁定卧底，也不会那么快知道怀亚特对他的心意，更不会通过对视就轻轻松松找到弥塔斯。
读心……真的帮了他很多呢。
“我以为我会死在猩红沼泽。”余谨微笑道，“看来我还是比较好运。”
4762也笑了，他问：“我放在床头的礼物你有看到吗？”
余谨想到那天早上起来看见的白色小狗摆件，轻嗤：“那是你留下的啊，我说谁把那个放在我床边呢。”
4762梗着脖子问：“你有带在身边吗？”
余谨朝口袋一摸，“带着了。”
4762这才重新有了笑容。
沉默了片刻，余谨想到一些事，又忍不住挑开话题问：“现实……现实怎么样了？”
4762诚实道：“你的母亲瓦妮莎女士去雨林寻找你的尸体，很遗憾并没有找到，不过她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你。
霍尔叔叔的生活没有改变，都在照常进行。
你的笔友庄慎言去了美国，应该是去找你。你们有过什么约定吗？”
余谨头疼道：“我答应小庄和他环游欧洲的，都搞砸了。”
4762噎住了，呆呆道：“对不起。”
余谨没有回应，如果不是进入系统他可能也死了，就算回了现实他也不能和小庄见面了。
不知道小庄知道他消失的事会有什么反应，依他那个性格来预测，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要大吵大闹一番，最后认清现实，开始哭，但以他那么热血的性格他肯定要踏上寻找自己的旅途，再经历一遍自己的人生。
说不定小庄还会接手他尚未完成的慈善事业，或者完成他未了的心愿，说不定……
“他的腿伤好了吗？”余谨问。
4762一怔，低声说：“已经好了。”
余谨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记得小庄说过他经常生病，身体不好，伤病也好得比别人慢，所以每一次小庄生病受伤他都很担心。
4762试探地问：“你和他真的只是笔友关系吗？”
余谨眼神忽明忽暗，他歪头犹豫道：“……我希望他是我的家人，除了母亲和霍尔叔叔我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4762问：“那他呢，他把你当哥哥吗？”
余谨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他依赖我，我能给他依靠就好。即使他不把我当成家人也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是挚友。”
4762看着庄慎言的详细资料，很遗憾呢，他一直爱慕余谨，并且把余谨当成恋人，可惜余谨只是想和他成为兄弟。
4762手一拨翻走资料，“喜欢你的人很多，在现实有被人追求过吗？”
余谨眉毛一皱，“没，没有。”
4762深吸一口气，又回头看了眼庄慎言的资料。
哦——原来是暗恋。
4762看了眼庄慎言的大头照，是帅哥，但怎么不自信呢。
“你知道庄慎言喜欢你吗？”4762问。
余谨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抓了抓耳后，脸皱巴着：“不知道……你怎么会问这个？你看到什么了？”
4762歪嘴道：“我看到他的资料上显示他喜欢你啊。”
余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抓狂道：“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相信的！”
4762：“……”
余谨现在想到和庄慎言同床共枕、相伴入眠的经历就一阵颤抖。
啊啊啊啊啊他一直当兄弟的人，居然是喜欢他的！
余谨嫌恶地抖了一下，这让他回到现实还怎么面对小庄啊。
4762撤回即将要说出的话，他调走庄慎言的个人资料，看着面前的大地图。
在余谨快要飞往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几个黄色圆点，4762莫名盯着那几个突兀的圆点看，觉得奇怪，这一带他记得没人啊。
他放大了那一处的画面，在看清是什么人在那后，他立马喊道：“快掉头！快掉头余谨！”
不等话传到余谨颅内，主控室就想起冰冷无情的主系统的声音：“原系统4771已经更新完毕，现切断当前系统4762和玩家的所有联系，交换对接任务即将开启，请A4762回到自己所属的主控室，永远不得与玩家余谨取得联系。”
“对接任务完成后所有数据会同步更新到原系统中。
即将暂停所有数据，关闭与玩家的所有连接，请玩家务必保持睡眠状态和周围空旷环境，以确保对接任务不会受到外界干扰。”
“请各方积极配合，3、2、1，连接已切断。”
在被卷入数据漩涡前，4762最后看了眼屏幕，屏幕中的余谨已经落地，而不远处另一更加凶残野蛮的食人族部落正在朝他靠近。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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