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周鸷坦荡迎上月下姣好的面容,唇角噙着自嘲的弧度,“姑娘,某自知声名狼藉。”

他话锋一转,神色郑重,“故特地为姑娘带来两则消息,以表诚意。”

娄山雨凝视仍跪在地上的男人,心中故意没有让对方请起的意思,存心试探这人的耐性。她挑眉打量这位而立之年的摄政王,挺直脊背,扬扬下巴,示意对方说下去。

月色朦胧,男人的眸子像是玉石打造,黑白分明。

周鸷不卑不亢,不私不藏,“其一,小丰乡造反之事,某定当竭力隐瞒;其二,明日将有一行队伍押着军粮从京城西城门而出,巳时左右便会经过小丰乡外的西大道,我会调配一支亲兵与姑娘合力,助乡亲将兵马粮草收入囊中。”

劫军粮?

娄山雨声音陡然转冷,“往哪的军粮?可会延误战事?”

“姑娘不必在意。”

周鸷眼底掠过一瞬间的轻蔑。

春日夜间蛙声鸣鸣,扰人心弦。

娄山雨背着月光,嘴角绷紧,“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当真确保能万无一失?即使事成,军粮未如期至下一站,早晚也会被人察觉。”

周鸷眼神中透着赞许,“下一站转运将在十日到达,届时对方察觉回京来报,来回日程,也要二十天。”

娄山雨目光低沉,心中打起算盘。

二十天……京城周围共有十余乡里,二十天虽说不富裕,但也是难得的好时机。

她双手虚扶周鸷起身,抬眸仰视身前之人,“明日巳时,小丰乡外西大道,望君守约。”

月下,二人的影子斜斜长长,打在青青禾苗中。

娄山雨家中无地,因此鲜少务农,但是她却分外依赖这青青禾苗,辽辽黍地。如今,延庆冤案、老娄、小丰乡造反、劫军粮……种种新旧之事在脑中拉扯,撕裂着她的神经。

她大口呼吸,甘甜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恨不得一头钻进田地中。

周鸷静立一旁,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娄山雨将脸埋在细长白皙的手中,从指缝中分给周鸷一眼,偏偏头,眼里带着玩笑的意味,“先生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周鸷从容接话,“反倒是看姑娘还有心结。”

风声,虫鸣,远处婴孩啼哭,在春夜里交织绽放,好似给他们披上了名为“安心”的纱。

良久,娄山雨回望身旁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男人依旧是好耐心好脾气的神情。

她反复斟酌,几经思量,终于在对方深邃的眸子中开口。

“我这般行事,可是以人命为棋,只为报复自己冤仇?算不算是因小义而失大德?”

周鸷看着娄山雨认真的神色,心神一晃,继而轻笑出声。

还道这小孩子是个横冲直撞的小野兽,被仇恨蒙了心智,只知道张牙舞爪,竖起来浑身的刺。

竟然……

竟然会问这般“仁义礼智信”的问题。

也是令人刮目相看。

娄山雨本就是思忖许久才问出心底的犹疑,见男人嘴角的轻笑,还以为几分真心喂了狗,翻脸便想离去。

不料一掌轻覆娄山雨小臂,掌心温暖干燥,男人微微用力将人拦住。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谁不知道这句话前面一句是——万恶淫为首。

娄山雨一双眸子含怒回望,手臂上的温暖倏忽即逝。

周鸷举手做投降状,笑得儒雅,“不敢拦了姑娘的路,姑娘也该回家了,毕竟家中便有一‘心结’,待姑娘解。”

说完,他颔首转身,策马而去。

娄山雨目光沉沉站在原地,直到周鸷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

她抬头望月,心中豁然开朗。

她有什么可犹疑的呢?

好坏、善恶、是非、曲直……

都是做出来的。

而不是想出来的。

因此,皆是多虑,唯有躬行。

娄山雨心神激荡,踏着泥泞的小路归家。

甫一入家门,便瞧到“心结”本尊倚躺在床头。屋里烟雾缭绕,烟火明灭不定。

娄山雨刚想发作,周鸷所言忽而回荡在耳边。

老娄、钦天监、《天文历》、宫刑……

字字皆如舂米的石臼,把她的心捏扁揉圆,反复捶打。

老娄见到娄山雨,赶紧熄灭烟枪,在黑夜中瞪着眼泡等着挨骂,不想等了半天,只听到娄山雨爬上自己竹床的声音。

正当娄山雨给小孩子们盖上歪七扭八的衾被,黑暗里传来老娄粗粝的声音。

“山雨,栘王那个小兔崽子给你说啥了?”

烟气熏人,娄山雨想想老娄的所做作为,没理他。

“山雨,他喂你哑药了?我就说这小子当年就是老狐狸披着羔羊皮,老蟒蛇顶着乌龟壳,就俩字——伪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别和他说话。”

娄山雨默念,钦天监、天文历……

她强压着怒火,把骂人的话咽下去。

“山雨,山雨,咋真不说话了?不会是着了那小子花花皮囊的道了吧,完了完了……山雨!他娶你,你顶多也只能做个妾,还不如在小丰乡生活自在。”

娄山雨一撩被子起身,大步走到老娄榻前,压低声音怒道,“还睡不睡?你以后再在屋子里点烟,信不信我把这烟枪塞你肚子里!”

老娄呜咽一声缩进被子。

一夜无声。

而那边京城长街上。

周鸷和亲信策马而归,还未至府,便感身后有人紧跟。周鸷递了个眼神,二人兵分两路,一骑奋力向前,一骑向后包抄。

啪嗒——啪嗒——

血液滴落在街上。

周鸷收剑入鞘,勒马缓缓而行,俯视地上死尸。

亲信乃皇室旁支子侄,周笛,年十七,自小养在栘王府,称周鸷一声“皇叔”。周笛跟着周鸷多年,也养出了几分沉稳的性子,他辨认一翻尸首,低声道:太后眼线。

周鸷颔首,“编个死法处理掉。”

周笛皱眉,“编?”

“居京都,活不易,死法还不好找?”男人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感。

京城的黑夜犹如鬼魇,一不留神,就把人吞吃、嚼烂,叫人再也走不出来。

次日清晨,皇宫殿内。

太后身着绛紫宽袖织金袍披,血红玛瑙步摇在云鬓中叮啷作响。

“死了!”

尖利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堂下异姓王赵凤关身着战袍,佩剑而立,声音粗粝浑浊。“长姐,跟着周鸷的线人无一例外都死了,周鸷的行踪,咱们这边打探不到半点儿。”

哗啦——

桌子上奏折被尽数掀翻在地。

案几下,一双稚嫩清澈的眼睛眨了眨。

太后指尖颤抖。“查!越是隐瞒,越是古怪,给本宫查!”

赵凤关拱手领命,复尔赶忙上前扶太后坐下,放柔声音,“长姐放心,臣弟定把他查个彻彻底底,只是……”

赵王爷样貌不俗,猿臂蜂腰,只是喝酒喝坏了嗓子,声音和脸庞十分不相称。

他探向太后,语气分外谄媚,“南面剿匪事紧,军粮转运一事自今日开始操办,往后这差事可否都交由臣弟打理?”

啪!

赵凤关瓷白的面庞顿时浮现五道红痕。

案几下的小小身躯一颤,悄然后缩,瞅准时机溜出大殿。

赵凤关眼中铺满血丝。

太后起身眯眼俯视他,“你真当本宫什么也不知?匪在何处?何来剿匪?”

朱红的唇一张一闭,“你从中牟利也当有个限度,这江山以后总是我儿的。”

而此时,太后口中的幼儿正抱着民间寻来的小人书,兔子一样蹦跳着下台阶,一个不慎脚下打滑,眼看要滚下石阶,却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沉木香气环绕住小皇帝,小皇帝笑意直达眼底,搂紧对方的脖子,抬头喊了句皇叔,笑露出一口豁牙。

周鸷熟练抱起幼帝,“陛下为何如此匆忙?”

周笳如实回答,“母后打了舅舅,笳儿害怕。”

周鸷沉默不语,小孩子环着他的脖子自顾自问,“皇叔,母后如果打人,那她还是不是好人?”

周鸷顺着廊下徐行,思忖片刻。

“陛下,好人有两种,一种是忠智之士,为君者,要学会利用他们;另一种,是只对你好的人,为君者,要学会不被他们利用。”

周笳咬着手指,眉头皱紧。

周鸷勾起手指点点小孩洁白的额头,“笳儿还小,日后自会明白。”

没想到周笳却问,“那皇叔呢?皇叔是哪种,皇叔又待朕好,又是忠智之士。”

周鸷笑问,“陛下怎知臣乃忠智之士?”

“太傅说的!”

一丝微妙的感情在周鸷心底浮现。

太傅年过花甲,皓首穷尽,不仅是小皇帝的启蒙老师,亦教导先帝和周鸷自幼长大成人。

只是……

“忠志之士”这般赞许,怎会和周鸷扯上关系?

先帝和周鸷一母同胞,长周鸷近二十岁。周鸷从小便知,皇位近在眼前,却如隔千里。

这中间非山非海。

而是长兄。

于是自懂事起,周鸷便活得很假。他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潇洒得不似皇家子弟。

这潇洒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唯有太傅。

太傅阅人无数,当着众人评价周鸷——叵测。

周鸷掂了掂怀里的小皇帝,“陛下可同臣一起去探望太傅?”

周笳做个鬼脸,从周鸷身上跳下去,一溜烟跑了。

尚清书房内。

老太傅独自端坐。周鸷观望半晌,方才踏进书房。

“你来了。”

老太傅没有抬头。

周鸷默然。

春风胡乱翻书,沙沙作响。

“老夫猜测,栘王殿下是想问老夫,此举是否因小义而失大德?”

二人无言对峙。

良久,太傅叹了一口气,说去吧,论迹不论心,你做得……

你做得不错了。

而此时,小丰乡那边,娄山雨已经至雷老大家门,准备同他商量劫军粮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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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著眼看侯王
连载中Maniss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