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西大道上,周笛领着摄政王府豢养的私兵埋伏在土坡后。所有人皆作山匪样打扮,粗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锐利的眼睛。
日悬中天,巳时将到,却仍不见小丰乡众人的身影,周笛攥紧朴刀,惴惴不安。
临行前他曾问周鸷,若是小丰乡百姓未出现将要如何。周鸷当时在桌前练字,连头都未抬,只是淡淡地说一句。
不会。
可此刻趴在土坡上望着烈日当空,周笛心里七上八下。
官道无尘无土,寂静得令人心慌。
周笛俯身贴地。
半晌,他拧紧眉头,猛然起身。
是轰隆隆的马蹄声,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尽管十分微弱,却从土地钻进他的耳朵。
押运军粮马匹的队伍据此不足两公里。
周笛再次起身远眺,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若是娄山雨一行人未来,眼下都是不打紧,按兵不动就可,只是回去后周鸷那边不好交差。
摄政王外圆内方,待人是极好的,上自皇帝,平自同朝,下至奴婢,无一不受惠于他。
但周笛心知肚明,摄政王本身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周笛少时机敏,又蒙摄政王自幼教导,他深知,能入摄政王眼的人,一个手都数得出来。
周笛沉思。
不知为何,娄山雨在摄政王心中极有分量?
夹道对面的林间闪出一骑。
那身影单薄却挺拔,周笛细细辨认,不是娄山雨还能是谁?
他心里犯嘀咕,这一人前来,又是所谓何意。
“公子!”娄山雨勒马而立,“乡亲们随后就来。”
话音未落,地平线上已出现憧憧身影,来人不多,却是雷老大细细挑选的精壮汉子,众人打扮成山匪,携着从官府抢来的兵器,兵刃寒光凌冽。
周笛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是天明时分,娄山雨与雷老大僵持不下。
天蒙蒙亮,娄山雨便到雷老大家中劝说。二人盘腿坐在土炕上商议,雷家嫂子捧来一筐枣子和两碗稠粥,挨着雷老大坐下,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给孩子缝补衣裳。
娄山雨将利害剖析得分明,雷老大却仍显犹豫,眉梢紧缩从未平展。
日头已经从东边升到半空,眼见将要巳时,娄山雨口干舌燥,端起粥喝,粥已经有些凉了。
沉默的气氛在屋中蔓延。
“我觉得娄丫头说得在理!”
雷家嫂子把针线让桌子上一拍,雷老大肉眼可见地抖索一下。
娄山雨双手端着碗没敢放下,眼珠子猫儿似的滴溜溜打量二人。
雷家嫂子生得白净,杏眼桃腮,原是乡里郎中的闺女,从小没做过重活。自嫁给了雷老大,更是被百般珍重,即便是荒年光景,也从未吃过苦。
“干大事,哪有畏手畏脚的?再说了,娄丫头做担保,城中自有‘贵人’相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赶紧召集乡亲们,和娄丫头去西大道!”
虎背熊腰的男人顿时像是秋天老树上的叶子,漱漱发抖,忙不迭起身往屋外跑,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抄起从官府抢来的长刀,朝娄山雨挥挥手往外走。娄山雨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回头,只见雷家嫂子盘腿在土炕上,笑吟吟慈眉善目,活像一尊观音菩萨。
娄山雨一路骑马越走越快,她双腿夹紧马腹,悄无声息驱马狂奔,心里全是怕周鸷诳人的担心。
直到周笛从土坡后相迎,她又一览周笛所领精兵,心底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娄山雨和周笛见到彼此,都送了一口气,二人来不及寒暄,娄山雨单刀直入。
“可知来兵多少?”
“不过百人。”
“才百人?”
娄山雨心中掠过数个念头,担心其中有诈。
周笛早得了周鸷吩咐,连忙向娄山雨解释,“此次押运向南而行,粮草充足,战马肥壮,打的是剿匪的名号,其实并无匪灾,不过是异姓王中饱私囊,所以派来的兵士不多。栘王殿下正是思此,才放心让姑娘来取这批粮草。”
听此,娄山雨终于点点头,但神色依然凝重。
“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周笛眉心一跳,只觉得眼前之人莫名熟悉,但押军队伍将至,容不得他细想。“王爷早有吩咐,乔装成山匪只怕以防万一被人察觉,假托的说辞。姑娘可以放心,某所领之人皆是精兵强将,定斩草除根。待会厮杀起来,姑娘只需在战局将尽之时,领着乡人迁走粮车和战马便可,定要注意安全。”
娄山雨嘴角微微扬起,颇有意气风发的意味。
“谢公子提点,只是在下与乡亲们有意以战代练,为日后所谋。公子不必劳心,好在此次对方人少,权当给我们历练的机会。”
周笛听此一怔。
管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可闻。
娄山雨迎风为立,眼神坚定,她扬起脸庞向周笛拱手,而后利落调转马头,指挥身后乡亲们。
押军将近,周笛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也调转马头回到私兵埋伏处。
扬尘扑面而来,夹杂着北方终年不讲道理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官道旁的树叶在烈日下发出惨白的光,大道一望无际,寥无人烟。
押军首领正策马向前,忽然一人一马从旁闪出,跌入眼帘。马上之人身形较寻常习武之人有些瘦小,押军首领一惊,急忙勒住缰绳,待回过神时,整个队伍已经被团团包围。
只见马背上瘦小的首领一声令下,山匪呈口袋装锁紧围攻,押运官兵没料到,刚出京城就造此一劫,早就慌了阵脚,四处逃窜。有零星漏网之鱼刚刚逃出,忽听山坡后一阵杀声,马上便被伏击山匪拦截,不消片刻功夫,不足百人的押运队伍全军覆没。
一役已毕,雷老大脸上露出荣光,喜上眉梢。
娄山雨年纪轻轻,却显得更加沉着,她请雷老大组织乡亲们分批次将军粮和战马运回小丰乡。
周笛在旁冷眼旁观,终于懂了方才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于何——这娄山雨骨子里透出来的狠戾,倒是和摄政王有几分相像。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表面温润的摄政王藏在面具下的狠戾,和娄山雨毫不遮掩的果决,颇有几分相似。
粮草军马皆被运走,娄山雨骑在马上正要和周笛一行人道别。
忽然,娄山雨和周笛同时向官道尽头望去。
但见三匹黑马疾驰而来,快如流星。
娄山雨还未辨出来者何人,就见周笛面露惊慌之色,口中念道,“是赵王爷,速退!”
闻此,娄山雨怎能不知,京城中的赵姓高门,除了太后母族还能是谁?她知周笛是周鸷的心腹,而周鸷和赵家本是仇雠,周笛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好在马背上三人皆身着骑射胡袍,黑发高束,背负弓箭,看似是出城游猎。
为首之人玉面英姿,便是恶名赫赫的赵凤关。
赵凤关遥遥见到满地狼藉的押运之军,顿时明白了一切。立马从身后箭篓抽出弓箭,在马背上张弓搭箭。
利箭划破长空,直逼娄山雨面门而来,娄山雨身姿灵巧,侧身闪避,箭镞擦颊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娄山雨心知轻重缓急,她佯装山匪首领,率领周鸷私兵周旋,待到周笛已撤离的毫无踪影后,她立即带兵往小丰乡相反的方向撤离。
赵凤关胯下马儿跪倒在地,他面色阴沉如水,再次举起弓箭时手臂青筋暴起,一双寒眸死死盯着娄山雨的背影。
利箭破光阴。
噗嗤——
是穿过血肉的声音,箭矢贯穿肩胛。
娄山雨闷哼一声,呵马飞奔。
身影渐远。
两位侍从在赵凤关身旁跪下,赵凤关把弓箭摔在地上,眉头紧锁。
半晌,他竟然笑了。
“这山匪……是个女的。”
多年留恋花丛中的经验让赵凤关更笃定,他舔了一下尖牙,眼中闪出精光,沉声夸赞,“艳绝万分”
娄山雨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顺着下颌滑落。不知奔出多远,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春夜的虫鸣扰人清梦,只是格外温柔,叫人不舍责备。
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娄山雨在虫鸣中悠悠转醒。
她躺在竹床上,肩头的伤隐隐作痛,但已经被妥善包扎。艰难地扭头环视,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娄家小院,而是在村中戏台旁。
待看清眼前之人,眼前之景,娄山雨一阵恍惚。
周鸷!
村子中的戏台是每年春播秋收之际村民聚集祭祀的场所,祭拜完成后往往请城里的戏班子来唱上几出。
此刻,乡亲们燃起簇簇篝火,围坐在此,男人们开了一坛坛好酒,女人们聚在一起说笑,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细细。
跳动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面庞上,染出一抹浓烈的喜悦之色。
周鸷身着布艺,和乡亲们坐在一处。火光摇曳,周鸷含笑端起一坛好酒,与乡民们对饮。
他眼皮褶皱较深,笑起来时眼尾下垂,眉峰尾处利落收梢,看似颇为温柔。在乡亲们的起哄声中,他无奈笑着起身,清了清嗓子。
是《朱砂痣》。
声音嘹亮,清越动人。
娄山雨目光闪闪,有些诧异,不由得侧耳倾听。
正唱到那句“借灯光窥娇娘用目观望”。
许是娄山雨的眼神太过直白,周鸷若有所感,向娄山雨望来。
四目相对,娄山雨心弦无端端一颤。
唱词戛然而止,众人顺着周鸷的目光望去。
“娄丫头醒了!”雷家嫂子惊喜地喊道。
娄山雨被塞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皱着眉头大口咽下。乡人围她身边,七嘴八舌说道,是这位“先生”将她抱回来的,她回来时吓了大家一跳,衣裳被血浸染,脸色苍白,乡里的女人给她包扎好又换了衣裳。而这位先生就是娄山雨口中的“贵人”。
越过众人,娄山雨看到那厢“贵人”兀自低头含笑。
郎中仔细瞧了她无碍,乡亲们这才放了心。怕她劳累,几个汉子将她连人带竹床抬回了娄家小院。
周鸷默默跟在后面。
等到乡亲们一哄而散,老娄带着小娃娃们进了屋子,娄家小院就剩下娄山雨和周鸷二人。
前一段时间太忙了(?_?) ,现在忙完了,回逐渐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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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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