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执没有追问。他垂下眼,像是隐隐意识到什么,却没力气细想。胸口还有些闷,呼吸不深就被拉扯得疼。他不自觉地蜷着身,像要把那钝痛藏进身体更深处。
“唉……好像……全身都散了架似的,”他呢喃一句,带着烧后初醒的疲惫和茫然,“太难受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像实打实地压在广垣心头。
广垣和清醒的维执说不出“已经没事了”那种话,太轻巧。
昨夜他几乎亲眼看着维执在梦魇里挣扎,满身冷汗地颤抖哭泣,又怎么能一句“没事了”就揭过去。
他只是伸手揉了揉维执的头发。
“别一直躺着,带你去个地方。”广垣换了表情,轻笑,眼神温和,“你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去过书房。”
维执怔了怔,点点头,像是听懂了。
广垣将轮椅推到床边,俯身,把维执从床上慢慢扶起……哪怕只是坐起这样简单的动作,对维执来说都需要咬紧牙关、几乎耗尽力气。
坐进轮椅里的时候,他额角已经渗出了一点汗。
广垣接过老李递过来的干净的毛巾,轻轻帮他维执擦了擦。
“疼了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点无奈的疼。
推着轮椅往外走时,维执低头靠在椅背上……卧室外走廊很安静,孙姨已经做完了晚饭,室内现在只能听见轮椅轮子碾过地板发出的轻微声响。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广垣停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维执,确认他还有精神,才弯腰轻轻推开门。
门缓缓打开。
落日的光从书房的落地窗外斜斜照进来,温暖而柔软,映在满墙的书柜上,把那些书脊泛黄、磨损的旧书照得发亮。
维执原本半垂着眼,这时慢慢抬起了头。
他愣在那里,像是没反应过来。
广垣推着维执走近其中一面墙,蹲下身,在他旁边低声道:“这面的柜里都是你的。”
维执眨了眨眼,神色一点点变了。
他似乎下意识想站起来靠近些,但身体太虚弱,只能动了动指尖,最后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勉强伸向最近的一排书。
指尖悬在半空,没有碰到,但又好像已经触到了。
书柜里,不只是书。
还有一些物品,相框,相册,学生证,工牌,红本皮的奖状,还有一个小小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磨得短短的铅笔。
每一样东西,细碎又琐屑,却又真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维执的眼眶一点点泛红。
“是我的?”他喃喃地问。
广垣没急着出声。他半蹲下来,陪着维执,一起安静地看着这些陈年旧物。
落日缓缓下沉,余晖在地板上移动,屋子里连心跳声都显得清晰。
维执迟疑许久,终于触碰了一本旧书,抽出来,指尖轻颤落在封皮上。
他翻开,看着陌生的书名,和自己的签名,喉结滚动,眼眶湿润,却又倔强地忍着。
“是我的吗?”
广垣抬起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是的,”他低声应道,“这些,全都是你的。”
维执指尖轻轻收紧,像终于在茫然无依的现实中摸到了一点真实。眼中那几滴泪终于悄然滚落,落在书脊上。
窗外晚风吹动树叶,光影浮动。屋内弥漫着安定的氛围……
等维执又翻动几本,广垣怕他情绪太激动,轻轻将维执抱到沙发上坐好,盖上毛毯,开了壁灯。
维执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广垣。”
“嗯?”广垣坐在他旁边,侧头看他。
“你怎么……不早带我来看?”维执话语里带着一点点控诉。
广垣听了这话心头一软,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
“怕你受不了。”他说。
他起身从一旁柜子里抽出一本旧旅行相册,放在维执腿上。
“这也是你的。”
他回坐到维执旁边,打开相册。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两个人背对着镜头,坐在海边的长堤上。
风吹得头发乱乱的,但肩膀紧紧挨着。
维执一眼就看呆了。
他伸出手指,慢慢地、很轻地碰了碰照片上的那个人……自己的背影。
又去碰旁边那个人。
“……这个是你。”他小声说。
广垣笑着,把维执的手轻轻握进掌心里。
“是我。”
“我们第一次一起去看海,结果风大得要命,拍这张照片还把手机支架吹倒了,你手机屏碎了,你说破财免灾,结果回来你就发烧了。”他低声念叨。
维执看着看着,嘴角慢慢弯起来,眼里闪着微光,又翻到下一页。
那是一张单人照。
广垣偷拍的。
维执蹲在沙滩边,身上是松松垮垮的白衬衫和及膝的浅色短裤,衬得他皮肤白得晃眼,阳光打在他侧脸,鼻梁干净,睫毛投下一小片柔软的影子。他正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螺壳看,神情认真得仿佛在鉴宝。
风吹动他微乱的发,海水的潮气贴在他裸露的小腿上,整个人清爽得像是被阳光泡软了,混着咸味的海风与少年感,一并扑面而来。
维执盯了很久,才慢慢开口,嗓音低哑却认真:“……我好像很开心。”
广垣望着他,喉结轻滚,笑着应了一声:“那天你确实挺开心的,一整天都在笑。”
下一页,是一张维执端坐的自拍,头上戴着个很抽象的帽子,有点像生日帽,但是皇冠的位置换成了蜡烛两个字,看起来像话剧演员的道具……照片里的他眼睛清亮得过分。照片上还写了字,是维执的字迹,黄色马克笔写着:“生日快乐广总,您的蜡烛请查收!”
维执看了会,大概看明白后笑出声:
“我这是……”
一旁的广垣没笑,手指收紧在相册边缘。
“我的生日你都记得。”
他低声说这句话时,声音几乎听不清。
但维执听见了。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到广垣脸上。
“……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难过?”
广垣没说话。
维执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衣角,又像是怕不妥,指尖顿住了:“我虽然忘了很多事情……”他顿了顿,“但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熟悉的感觉。”
“你以前一定对我很好。”
广垣的手慢慢握紧了毯角。
他侧头看着维执,心里又酸又甜。
“策策,”他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好的是你……”
维执回头看他,眼睛还亮着光,带着一点因发热微泛的潮红。
那一瞬间,广垣终于没能再克制。
他缓缓靠近,动作小心得像是怕惊着维执一样,手掌伸过去,贴上维执后颈,掌心滚烫,指尖却有点发抖。
他停顿了几秒,像在确认什么,又像是给自己找最后一个缓冲的理由。
然后才低头,轻轻吻了下去。
不是碰一下就走的那种吻,而是带着一点迟疑、又藏着太久的那种认真。小心翼翼,像怕吓到他,又像怕他退开似的,把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那些话、那些不敢说的心疼,都一点点压进这个吻里。
维执的身体微微一僵,本能地想躲开。
可下一秒,他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让他想留住这一刻。
他生涩却认真地回应着。
没什么技巧,只是轻轻张开唇,去接住那份温柔。
就像是在记忆全失之后,重新学会如何去爱人;又像是在漫长混沌的夜里,终于找到了归途。
广垣抱紧他,吻得越来越深,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出口。
维执的呼吸渐渐乱了,轻轻喘着气,手指抓住了身侧毯子的边角,指节发白,却倔强地没松开,也没推开。
广垣全都感受到了。
他眼眶发热,心疼得几乎发狂,却又不敢吓到他,只能更温柔地、耐心地吻他,哄他,像是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
空气一点点热了起来。
维执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然后身子软了下去,像是绷到极限的弓,突然就撑不住了的感觉。
广垣察觉到了……那不是情绪,而是身体出了状况。
他猛地松开人,声音发紧:“策策?”
维执睁着眼,却像是看不清他似的,睁着眼,还想坚持,可目光已经开始涣散,连呼吸都不稳了。
“策策?”
下一秒,维执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晕了。
广垣脸色倏地白了,瞬间抱住了他,低声喊他的名字,声音发颤:“策策?!你别吓我!”
几乎在同一时间,客厅的监护系统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提示心率异常。
护工老李听见动静,飞快从客厅冲了过来……
“广总,小丁怎么……”
他连门都没敲,刚推开书房门,就看见维执整个人软倒在广垣怀里,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老李,快!拿药——氧气也带上!”广垣嗓音带着一丝颤,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
老李一听这动静,连声都没回,转身就去拿药和氧气枕。再回来时,手脚麻利地一边处理一边忍不住嘴碎开了:
“我说您俩到底干什么了?!小丁下午还发着烧呢,广总……哎哟,您也是个大人了,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啊!”
广垣耳根烧得通红,哑着嗓子回:“……下次注意。”
“下次?!下次您干脆把他住进医院单间吧!”老李气得直跺脚,“年轻人恋爱可以理解,但咱得讲究场合吧!他心脏病还没好呢,烧还没退干净呢,您这……唉!”
尽管嘴上不停,老李手上动作却快又稳,熟练地给维执接上氧气。几分钟后,监测仪上的数值终于缓缓回升,情况趋于平稳。
广垣低头抱着他,手掌轻轻揉着他胸口,近乎哀求:“对不起……策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又过了一会儿,怀里的维执终于有了点反应,睫毛轻轻动了动,嘴角微张,发出一声低哼。
广垣赶紧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哄着:“没事了……别怕,我在这儿。”
老李一边盯着数值,一边还没完:“广总,您真得悠着点啊。他是真有病,是真病啊!我也年轻过,您俩这是干嘛啊?我也年轻过,但广总,打啵儿你得分时候啊!”
广垣低着头,耳尖烧得更红了,连声都不敢吭一个,半点不敢反驳。
倒是怀里的维执,在半昏半醒间,迷迷糊糊地低声唤了一句:“……广……垣……”
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捅破了广垣心口那层壳。
他眼眶瞬间一热,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人,把脸埋在他颈侧,低声道:
“我在,别怕。”
他只觉得……
被老李骂一千句,一万句,都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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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白驹过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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