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海。
孟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海上。他低头，脚下凝固的海水深蓝浓重，如同一汪黑洞，但细看，便能发现更深处的海水在涌动，像被什么庞然大物移动时翻滚起的尘土。
他有深海恐惧症，只能深呼吸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仰头，头顶竟不是天空，还是一片海。
这一眼让孟午心惊肉跳，他赶忙放平自己的视线。
“我这是在做梦？”这个念头刚在孟午心中萌芽，就被无法抑制的恐惧冲刷掉。他越来越不安，甚至无法移动半步，“不对……”
心脏如同在鼓膜旁打鼓，孟午一动不动地望着愈发接近的、不断翻涌的海水。
哨兵五感超常，对危险的感知也更灵敏，他的害怕并非对未知深海的恐惧，而是真正潜伏着的未知危险对他的震慑……
冲天的浪花飞腾，形成一道宏伟的海浪幕墙，巨兽幽远的呢喃在幕墙后响起。孟午抬臂护眼的瞬间，看见一只巨大的白色触手袭来——
孟午睁眼，入目的终于不再是海，而是白色的天花板，但脸上有粘腻的水湿感，仿若刚才的梦境是真实的。
他拿手抹了把脸，掌心依旧干燥。房间内有人道：“你终于醒了。”
孟午朝声源看去，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扯着嘶哑的嗓子道：“我记得你，裴周。”
裴周站在窗边，长发束成高马尾，一身普通的制服被他穿得别有风情。他似乎未听出孟午话里的威胁，神色如常地查看孟午的瞳距和血压，确定平稳后浅笑道：“很感谢你，昏迷了两天还记得我。”
他的脸很占优势，不论说什么话都像是真心话。
孟午：“怎么能忘了你呢。托你的福，我这两天一直在不停地做梦中梦中梦。”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在三个梦境中穿梭当谍中谍中谍，身心俱疲。现在他真实地感知自己已经醒后一阵后怕，梦中梦太过真实，如果稍有不慎，是否会永远坠入梦境的深渊……
想到此，孟午又蹙起眉头。
“别发散思维了，这里确实是现实生活。”裴周凉凉道，“抱歉，我是第一次给哨兵做强制性精神梳理，没把握好度。”
孟午：“……你能别这么坦然地说出违规的事好吗？”
向导准则的第三条，不能在哨兵非自愿的情况下进行精神梳理。不仅因为强制性梳理的过程十分痛苦，而且不少哨兵会因此陷入多重梦境中，难以唤醒。
裴周无所谓地耸肩道：“作为补偿，我可以负担你入院后的所有费用，出院后我会给你介绍一份轻松的工作，你不用再去码头上工作了。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封口费。”
孟午略带怒意道：“你调查了我？”
裴周指着床头柜上的果篮道：“你昏迷期间，你工友来看望过你。”
果篮上还贴着张贺卡，歪歪扭扭的火柴小人叉腰大笑，旁边写着“早日康复，小梦梦~——关心你的星和嘉~”。
孟午强撑着无力的身体做起，把贺卡攥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靠在床上大喘气。
裴周面无表情地看着，没多问什么。他收起随身物品，顺便给孟午倒了杯温水，道：“你休息吧，有事按铃找护士。”
孟午：“等等，裴医生，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裴周止步，和孟午对视。很奇怪，他从醒来后就是警惕多疑的刺头模样，这会儿却平静下来了。裴周稍有兴致道：“你问吧。”
孟午：“你为什么对我……额，这么好？”
裴周笑道：“我对你好？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孟午：“不管如何，最终结果都是对我有益的，不是吗。我猜，你的强制梳理也不过是让我被动承担这些好处的由头罢了。”
裴周却道：“如果你这么想也不错……”
话未说完，孟午抬手在虚空中抓了抓，裴周眼睛微眯了一瞬。
“还有，刚才在梦境中唤醒我的，就是你的精神体吧，白色触手。”孟午灿烂笑道。
“你……”如果在场有第三人，那他一定会疑惑孟午的手为什么不断地在半空中晃动。而在裴周眼中，孟午正抓着他的精神体触手乱甩。干燥温热的触感自触手上传来，而这份热度的最终目的地似乎是裴周的耳朵，“你能看见？”
“别人看不见吗？”孟午愣怔片刻，双手揉搓触手大笑道，“我就说你怎么放任你的触手摸我的头，原来你以为我看不见、摸不到。哦对了，从和你在精神域中的第一次见面，我就看见你背后的触手了。挺酷的。让我想想，因为我们匹配值高，所以我能看见你的精神体，也正因如此，你才刻意帮我，为了后续让我帮忙你做某件事吗？毕竟匹配值高的哨向对彼此是互利的。”
揉着揉着，孟午发现了不对劲。手上滑溜溜软绵绵的触手越来越硬，最后变成直梆梆的一条了。
孟午对触手道：“喂，你别装死，我没对你怎么样吧。”
似曾相识的危机感如针尖刺激孟午的大脑皮层，他抬眼，病房中所有原本肆意玩耍的触手都凝固不动，有的悬在半空，有的将自己藏在隐蔽处，还有看似静默，但在缓慢地往门外爬动。
触手的最中心，裴周面色平静地看着孟午，但耳朵发红，眼中略有茫然，像是精美釉瓷上出现了一道裂纹。下一瞬，所有的触手被收回，哪怕是孟午都来不及反应。
裴周：“抱歉，我的触手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并不能一直控制住它们。你好好休息。”
裴周离开。静默的病房中，孟午摊开手，嗅了嗅掌心上的黏液。
.
裴周坐在办公椅上，望着落地窗外的花园，直到电脑的消息提示音才将他拉回现实。
安瑟：[小裴先生，这是孟午的资料和你们的检测报告。]
裴周先点开了命名为“孟午”的文件。
孟午，B级哨兵，出生于北方某县城的小康家庭。五岁时父母车祸遇难，后被奶奶抚养长大。十五岁时奶奶生病去世，同年他觉醒哨兵血脉，但因学费等问题并未前往白塔学习。在普通学校继续读书一年后，孟午因成绩不佳辍学打工，一路辗转漂泊多个城市，半年前来到K城，目前在码头工作。
虽然他的经历坎坷，但确实是个普通人。
裴周粗略地扫完，点开另一个文件。
96%。
这是他和孟午的匹配值检测。
饶是清楚他们的匹配值会很高，裴周在看到这个数字时仍然皱起了眉头，他问：[检测站确定他们的数据正确吗？]
目前哨向匹配值高的具体数值指80%以上，其中80%到85%这个区间内的哨向最多，接下来便断崖式下跌，90%以上的更是寥寥无几。至于96%，历史记载接近这个数据的也不过两对哨向，还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
安瑟：[检测了三遍，确定数据无误。并且他们说，这个数值是机器的上限，实际可能更高。他们想了解这份数据的持有者以做研究。]
裴周：[告诉他们不该问的别问。]
安瑟：[是。]
指尖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敲击，裴周的目光凝在“96%”这个数字上，良久，脸上露出些许别有深意的笑容。
门被叩了三下，裴周关闭两份文件，“请进……你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一位长相俊美、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完美贴合他的身材。虽然外表斯文，但行走间依然有哨兵的侵略气质。
袁佳易道：“有工作任务来一趟白塔，顺便找你一起吃顿午饭。”
裴周这才发现现在已是十一点了。他并不饿，但还是和袁佳易去了餐厅。
员工餐厅中已有不少人，裴周和袁佳易都有落在人群中也不会被淹没的相貌和身段，并肩而行时格外吸睛。
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袁佳易问：“这几天工作还忙吗？”
裴周：“我负责的哨兵情况比较稳定，相对来说不忙。你呢？”
袁佳易苦笑道：“因为蓝溪镇的事，天天签字、开会、写报告，我已经麻木了。再熬几天应该就轻松了。”
裴周：“辛苦了。蓝溪镇的舆情你们打算怎么解决，瞒过去吗？”
袁佳易：“除了瞒住也没别的办法了。哨兵集体失控、凭空出现的野生动物，官方不管证实哪一件事是真实发生的都够引起社会慌乱了。别说普通人了，现在工会私底下的舆论就偏向鬼神之说，蓝溪镇之前是乱葬岗之类的。”
裴周：“或许是神明的祭祀之地呢。”
袁佳易低低地笑了，眼尾的鱼尾纹炸开，“你这说的更离奇了，野生动物是古代的祭祀品吗？我想这只是我们现在的科学还无法解释的现象罢了。”
裴周不置可否。
手机在制服兜中震动，裴周拿起，三秒后袁佳易的手机也开始震动。
两人在接通电话的十秒后抬头对视，眼神中尽是意外。
白塔内有个哨兵，彻底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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