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一向喜静厌闹的萧启明，今日竟破天荒地留下三人一同用膳。
内室陈设简朴，打扫得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木清气，内有一桌四凳，靠墙一张窄榻，壁上悬着一幅墨迹陈旧的江山图，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
萧启明早就存了与代黎川私下见见的心思。
这孩子质朴通透，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他暗中观察多次，越是观察，越是心生喜爱。
只是……这孩子对他总是格外恭敬，甚至是拘谨，每每相见，执礼甚恭，从未有逾越晚辈身份的言谈。
萧启明性情豁达，不愿勉强，更不愿见这孩子因自己而不自在，故而时常相遇，真正坐下交谈的机会却寥寥无几。
今日，代黎川比往日松弛了许多。
他依然恭敬，言行举止却透出落落大方的气度，能与萧启明就着方才书院的话题，平等自然地交谈几句，眼神清亮，言之有物。
萧启明一眼便看出，代黎川这份难得的放松与自信，多半源于他想维护身旁的男人。
这孩子不愿让人看低自己，从而看低了他视若亲兄的人。
萧启明心下暗笑，小家伙怕是不知道，他身边这位“兄长”是何等人物。
那身刻意收敛也掩不住的凛然煞气，那行动坐卧间浑然天成的沉稳与锋芒，岂是寻常人能拥有的？
这等人物，谁又敢真正看低？
四人围着一张柏木方桌坐下。
萧启明自然居主位，代黎川与他相对，裴殇与姬云奚便分坐两侧。
饭菜简单精致，一碟清炒时蔬，一尾清蒸山涧鲜鱼，一碗蘑菇豆腐汤，皆是山野清味。
吃到一半，裴殇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代黎川的碗碟，忽地凝住。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筷子，一下便将米饭里那根细小的鱼刺挑了出来，
代黎川先是一愣，脸颊蓦地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这段时日在家中，裴殇总是如此，但凡有刺骨之物，必定将刺骨剔除干净才放入他的碗中，久而久之，他竟养成了依赖，常常疏忽。
两人的相处落在某人眼里，一时间暧昧得刺眼。
姬云奚握着筷子的手倏然收紧，指节泛白，心口窜起一股无名火，却仍维持着温雅的笑意。
他强自压下翻腾的情绪，换上公筷，夹了一片烧得软烂的苦瓜，放入代黎川碗中，语气温和如常：“黎川，尝尝这个，看着火候不错。”
代黎川一呆，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姬云奚，眼中满是惊诧。
姬云奚被他直愣愣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悸，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他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紧张得动作都不自然了。
他喜欢代黎川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仿佛天地间唯有他是亮色。
这种被全心注视的感觉，让他心跳失序，喉头发紧，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却从不厌恶，反而隐隐期待，甚至是……贪恋。
这些日子代黎川避而不见，让他夜夜辗转难眠，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对方生动活泼的身影，看似触手可及，却梦幻如烟。
好不容易入睡，梦里也全是他的身影。
在梦中，代黎川会顶着一对毛茸茸的小狗耳朵，湿漉漉的眼睛只望着他一个人，身后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也只对他一人摇摆。
这种全身心的依赖与驯服，醒来后仍让他心跳不已，长久回味。
他笃信，代黎川不会真正离开他。
只有主人能抛弃忠犬，哪有猎犬背离它的主人？
只要他稍假辞色，勾勾手指，代黎川就会摇着尾巴回到他身边，再次成为他最听话的猎犬，替他撕咬前路上所有碍事的猎物，就像从前无数次为他出谋划策、排除异己，助他赢得父王独宠时那样。
代黎川不知道姬云奚的内心活动这么丰富，他正对着碗里那块油汪汪的苦瓜苦恼不已，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是完全吃不了苦瓜，但吃了会不开心。
这段时日在裴殇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口味被养得愈发“清晰分明”，且刁钻。
裴殇总能分辨出他偏好什么，对什么兴致缺缺，并且用近乎“纵容”的态度，教会他不必勉强自己去接受讨厌的食物。
记得有一次，代黎川不过夹了两筷子肉沫茄子，裴殇竟直接端起那盘菜，当着他的面，倒进了潲水桶。
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无以复加。
自那以后，代黎川再也不会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东西，家中餐桌上，但凡他吃得少的菜色，裴殇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幸运的是，他与裴殇的口味出奇地一致，他不喜欢的，裴殇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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