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代黎川的视线后,裴殇飞檐走壁,追上姬云奚的车马。
他排除了所有可能,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
姬云奚站在井边,手里拎着一个木桶,费力地从井中打水,一身华服与这粗陋的活计格格不入。
裴殇身形一闪,掠上茅屋的屋顶,借枯草掩护,屏息凝神,向下望去,心头升起疑云。
姬云奚何等身份,身边仆从如云,何须亲自打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姬云奚脸色苍白,吃力地提上来半桶水,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入井中。
他将瓷瓶收回,提着半桶水,脚步虚浮地走向马车,乘车离去。
裴殇从屋顶一跃而下,盯着幽深的井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用井边的公用木桶打上来一小桶水,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
一股细微腥辣的气味钻入鼻腔,
化功散!
裴殇瞳孔骤缩,漆黑的双眸内猩红闪烁,沸腾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在体内冲撞。
原来是这样。
前世,离恨楼为何遭遇灭顶之灾?那些淳朴的村民,为何会功力尽失,毫无反抗之力,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屠杀殆尽?
根源竟然在这。
是姬云奚,是他在唯一的水井中,下了阴毒的化功散!
裴殇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防止心魔有机可乘。
现在还不能杀姬云奚。
他必须查清楚,是谁指使姬云奚这么做,姬云奚和屠杀离恨楼的“离魂殿”又是什么关系!
裴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仍有血色,却已恢复了平静。
他取出代黎川给他的逆散还功露,将药液倾倒,握着空瓶珍藏入怀。
药液融入井水,裴殇又打了小半桶,断断续续喝完,过了一段时间才放下心,朝裴惊鸿闭关的蛊楼跃去,商量反攻之事。
姬云奚风尘仆仆地赶回宫中,气都未喘匀,就被软禁东宫。
东宫内外皆有重兵把守,形同囚笼。
最初两日,姬云奚尚能维持表面的镇定。
东宫奢华依旧,锦衣玉食分毫未减,他却觉得金碧辉煌的殿宇空旷得令人心慌。
他强迫自己翻阅书卷,处理那些无关痛痒的文书,用忙碌压下莫名的烦躁和无趣。
然而,代黎川的身影总是不期然地闯入他的脑海。
代黎川一会在山间晨跑,一会与孩子们嬉戏,一会专注地捣药……不同的身影全都是他。
思念化藤,疯狂滋长,勒得他喘不过气。
案上的珍馐味同嚼蜡,香茗入口也只余苦涩。
姬云奚坐立难安,在大殿里来回踱步,窗外的鸟鸣让他心烦意乱。
他抄起弓,将烦人的鸟全部射杀。
仆人将鸟尸扫在一起,堆成一个小小的尸丘,姬云奚看着它,后背发凉,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姬云奚开始失眠,夜里躺在冰凉的锦榻上,睁眼闭眼全是代黎川,这才惊觉,他以为“可有可无”的羁绊,早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骨血,再也割舍不断。
第三日,宫门终于开启。
下属传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离恨楼被离魂殿围攻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姬云奚四肢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离魂殿利用了我……”
他一时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站立不稳。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为了清除那些退役残兵,他听从幕僚的献计,在全村人饮用的水井中下了化功散。
药效发作之时,正是人体最虚弱的时候,离魂殿选择在此时围攻,那些村民,还有代黎川……
“不……”
姬云奚被灭顶的绝望吞没,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好像看到,看到代黎川浴血奋战,一直到力竭倒地,清澈温和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心脏一阵阵紧缩,痛得他弯下腰,无边无际的悔恨在胸腔里冲撞、撕扯。
姬云奚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华贵的衣袍铺散开。
过往与代黎川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代黎川不要他的金银珠宝,不要他的权势许诺,却一次次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疗伤续命,甚至……满心满眼地仰慕着他。
而他呢?
他始终记着母后的教诲。
皇家无情,利益才是永恒的纽带。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代黎川只有利用,用温情和承诺绑住这把好用的刀,他享受着代黎川的付出,从未正视过这份情谊。
直到此刻,直到永远失去,他才幡然醒悟。
那不是利用。
那是他尔虞我诈的一生中,唯一感受过的温暖。
他喜欢看代黎川笑,喜欢代黎川专注地望着他,喜欢代黎川带着点傻气的单纯。
他不是因为代黎川“有用”才将他留在身边,而是因为……他离不开代黎川。
他只是习惯了用“互利”的幌子来掩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动。
感情原来不是一场等价交换的买卖。
爱一个人,便愿意倾其所有去付出,从不问回报几何。
他懂了,可惜懂得太晚。
泪水滑落,淌过麻木的脸颊。
姬云奚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眼底的绝望被疯狂的决绝取代。
“不……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在等我……”
姬云奚从地上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眼神却亮得骇人。
“我要去救他……小黎还在等我!他一定在等我!”
姬云奚冲向内室,一把推开上前伺候的內监宫女。
他卸下繁复的锦袍,换上一套冰冷沉重的战甲,拿起尘封的佩剑,紧紧握在手中。
“召集府兵!即刻点兵!”
太子下令。
东宫属臣闻讯赶来,跪地苦劝:“殿下!不可啊!无诏私自调兵离京,乃是重罪!陛下若知……”
“滚开!”姬云奚一脚踢开挡路的属臣,眼神狠厉,“谁敢拦我,杀无赦!”
他大步走出东宫,宫门外,他蓄养的三百府兵整装待发,虽算不上百战精锐,却也甲胄鲜明,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姬云奚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出发!”他长剑前指,声音穿透沉重的暮色。
蹄声如雷,银甲白马的皇子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三百铁骑,浩浩荡荡地冲出宫门。
街道两旁的百姓被这阵势吓得纷纷避让,跪伏在地。
姬云奚无视两旁的一切,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烈火般灼烧着他。
小黎,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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