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简将视线从教官脸上平稳地滑开,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他转过身,步伐均匀地走向那扇无声滑开的自动门。银灰色的发梢在冷光下划出利落的弧度。
门在其身后合拢,彻底隔绝了室内冰冷的空气和仪器低沉的嗡鸣。
这次没有人再在门口等他。
意味着今天所有既定行程就此结束。
纯白的走廊向前延伸,空旷而死寂。
只有白予简一个人的脚步声被吸音材料吞噬,显得格外幽深。
顶灯投下均匀而无情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形成一个沉默而忠诚的追随者。
他沿着那条刻入骨髓的路线,走回到那部不久前才经历过“异常”的电梯前。背脊挺得笔直,姿态无可挑剔,宛若一把刚刚经过精心保养、拭去所有血迹与尘埃、正缓缓收入鞘中的利刃,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冰冷的秩序感。
待电梯门滑开,走入。
轿厢内部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被强行抹平的能量波动后的死寂,像是暴风雨过后虚假的平静。
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电梯内壁四角。
原本嵌着四枚用以稳定空间、抑制精神波动的暗红晶石的位置,此刻只留下四个黯淡的圆形凹槽。内里还残留着些许未能彻底清理干净的、蛛网般的晶尘灼烧痕迹,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激烈冲突。
视目光在其中一角略微停顿,极其短暂,短暂到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随即,他似是无法再忍耐身体内部传来的某种细微撕扯感,一个踉跄,堪堪用手掌撑住壁面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则猛地抬起,指尖用力按上了右侧的太阳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细微的折痕,仿佛是被某种残留的、尖锐的精神回响刺得神经抽痛。
失控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
当他的手从太阳穴放下时,所有的痛苦表情都已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无踪。周身那短暂紊乱的精神波动也强行被压制,恢复了之前死水般的稳定频率。似乎刚才那刹那间的踉跄和蹙眉均从未发生。
只有白予简自己知道,就在他看似因痛苦而踉跄、手掌撑住内壁的那一瞬间,靴底极其精准地、用恰到好处的力度,碾过内壁角落一小片颜色略深、几乎与周围金属融为一体的微小区域。
那里,熔嵌着几粒微不可查的、几乎化为粉尘的暗红晶石残渣。
一股被精心编码过的、极其微弱的信息流,正顺着靴底与金属那短暂的接触点,悄然逆流而上,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绝不可能被常规扫描发现的隐秘路径,无声无息地游走进他刚被外部程序强行覆写、表层尚且一片荒芜死寂的精神图景裂隙之中。
在那片比之前更加破败、回荡着校准程序剥离记忆后留下的空洞嗡鸣的石柱群间,这股外来的信息流如同病毒般悄然扩散,寻找着预设的坐标。
而在精神图景更深处,某种被严密封印禁锢的东西,正无声地与之微微共鸣。
……现在还不是时候。
电梯发出轻柔的提示音,平稳停下。
厢门再次无声滑开,外面不再是那条令人窒息的迷宫通道。
没有经过精密计算的扭曲弧度,没有淡紫色脉动的能量流体,没有覆盖特殊吸波材料的墙壁,也没有那些如银针般渗入意识的精神力干扰装置。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明亮的纯白空间。
是白家主宅的“廊桥中枢”。连接家族各主要功能区域的公共交汇处,也是白家内部权力与等级无形展演的舞台。
实际上白家的建筑风格与塔有着明显的趋同。
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权限门禁和精神波动感应器都是标准配置。甚至塔内的医疗中心也延续了以纯白为主调的设计语言,象征纯净、效率与绝对的控制力。但落实到具体材质选择上时,两者却大相径庭。
塔中多用耐磨的复合金属与聚合物,强调实用与坚固;而白家则大量运用光洁的玉石、特种陶瓷,以及能微妙折射光线、形成柔和光晕的特殊合金,在冰冷的科技感中透出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奢华与权威。
此外,空气中的气息也相似,都含有精神稳定剂的成分。
只是白家的调香更淡,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调熏香,用以微妙地彰显地位。
其它方面的区别则更为显著。
尤其在空间布局与功能分区上,体现出了根本性的不同。
塔就像一座庞大而直接的暴力机器,其结构完全服务于高效调度与镇压;而白家则更似一座精密繁复的钟表内构,每个齿轮各居其位,环环相扣,优雅运转着一套无形的权力体系。
这里的空间布局格外讲究血脉亲疏与权限高低,借助错综复杂却暗藏规律的廊桥、中庭与门禁实现区隔。没有塔中那种蜂巢般的统一宿舍与训练场,取而代之的是分散各处的私人居所、等级分明的专属训练室,以及需要特定血脉或权限才能开启的“秘仪间”。
单从建筑时间先后来看,很难断定是塔中东翼的向导生活区参考了白家,还是白家借鉴了塔。
或许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各自映照着同一本质的不同面貌。
此刻,廊桥中枢内人流转而不息。
许多身着银白或月白色服饰的白家子嗣、旁系成员、以及穿着不同样式制服的研究员和助手们穿梭其间。
他们步履匆匆却安静,交谈声压得极低,化作一片持续的背景嗡鸣。
更显著的是空气中无形流淌的、碎片化的精神传讯。这是白家内部高效且隐蔽的沟通网络,无数细微的精神触须如同看不见的丝线在空中短暂交缠又分离,使得此处的精神能量场域远比塔内任何一个公共区域都要复杂和粘稠。
白予简站直身子,随手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摆,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步伐依旧稳定而均匀。很快便汇入流动的人潮,却仍在不经意间与周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各式目光如无形的触须般掠过他的周身。
有年轻的研究员投来敬畏的打量,目光在其银灰色的发丝和冷峻的侧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
有权限更高的核心子嗣进行着审慎的评估,眼神锐利,试图从他完美无缺的平静面具下找出任何一丝可供利用或需要警惕的裂痕;
有旁系成员隐藏在不远处柱廊的阴影里,投来混杂着嫉妒与畏惧的复杂视线;
亦有一些初来乍到者纯粹的好奇,对这位未曾见过的面容行以无声的注目礼。
他坦然承受着这一切,浅灰色的双眼却始终望向正前方,焦距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将所有的喧嚣、压低的交谈碎片、乃至那些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精神探触,都彻底视若无物。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或加速,保持着精确到刻板的频率。
不多时,其身影便已然穿过大半个繁忙却秩序井然的中枢。
而靴底边缘,在电梯里“不经意”沾上的一星半点晶尘碎屑,黯淡难辨,却仍牢牢嵌在缝隙之间。
待穿过最后一道需要身份验证的权限门,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这里是家族核心成员的居住区域。
走廊明显比外部更加宽阔,挑高也增加了些许,试图营造出一种开阔感,但效果却适得其反。
更大的空间反而凸显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精心设计的空旷与疏离。
墙壁不再是单调的纯白,而是覆盖着一种带有细微银色暗纹的特殊材质,在顶棚隐藏式光源的照射下,流淌着一种冰冷而昂贵的光泽。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如同星辰般排列的点点冷光。
装饰细节也愈发精致考究:墙角镶嵌着纤细的金属压条,接缝处处理得天衣无缝;偶尔出现的壁龛内放置着抽象的艺术装置,由光滑的合金或某种冷感晶体雕琢而成,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
空气依旧洁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循环系统运作更加隐秘,只留下一种极淡的、像是雪后空气般的冰冷气息。
然而,那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控制感并未因这些昂贵的细节而有分毫减少,反而被包裹得更加优雅,也更加不容置疑。
最终他停在一扇光洁如镜的银白色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门牌号或任何区分特征,几乎与两侧同样材质的墙壁融为一体,仿佛它本身就是墙体的一部分。若非熟知位置,恐怕很难准确找到。
微微抬眸。门侧几乎与墙面平齐的感应区无声地亮起微光,随即一道淡蓝色的扫描线迅速掠过来者的虹膜。与此同时,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能量波动轻轻触探着白予简周身自然散发的精神力场,进行双重核对。
“身份确认。欢迎回来。”
电子提示音在空旷的走廊中清晰响起。音调平稳、干净,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仿佛本就该属于这片寂静。
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不见丝毫摩擦,也未闻任何机簧转响。
他迈步走进。
脚步在跨越门槛时不易察觉地凝滞了片刻。
身后,门扉悄然合拢,严丝合缝地嵌入门框。顷刻间便将外界的所有的光线、声音与气息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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