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房间完整展现在白予简面前。
与记忆中中的样子,毫无差别。
近乎绝对的整洁,带着一种被精心计算过的空旷感扑面而来。
面积不大,陈设被削减到极致。
四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统一的、略带暖意的哑光白色调。但这种刻意营造的柔和感,非但无法驱散空间的冰冷,反而更凸显出一种非人化的控制欲。
低矮的休息平台与地面仿佛一体成型。上面铺着毫无褶皱的纯白色垫褥,平整得没有一丝人躺过的痕迹。而同样风格的浅灰色金属桌面从墙壁平滑地延伸出来,表面光可鉴人,空无一物。
没有多余的物件,没有装饰画,没有零散的物品,甚至没有一盏独立的灯。
空气里只有循环系统发出的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维持着恒定的温度与湿度,过滤掉任何可能带来个人印记的尘埃或气息。
光线从隐藏在天花板边缘的灯带中漫射出来,均匀、无影,永远不会令人不适,也永远不会改变。
这里不像一个可供休憩的“家”,甚至不像一个长期的居所。
它更像一个为精密仪器特设的保管舱,一个确保“资产”在非任务期间能维持最佳待机状态的存储单元。
每寸空间都经过最优化计算,旨在最大限度地减少外部干扰,促进所谓的“精神稳定”——或者说,维持一种被精心培育的空洞平静——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抹去了所有可能产生**或个性的角落。
静立在门口,浅灰色双眸极其缓慢地扫过这片一成不变的景象,如同一个精密扫描仪在冷启动后,逐一确认着既定的环境参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抵达某个熟悉地方的松弛,也没有面对这种极致压抑环境时应有的抵触。
那目光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在审视一个与己无关的标准化样板间。
早在昨天在医疗舱里恢复意识时,他就察觉到了手腕上的异样。
自从进入塔以后就未曾摘下的个人终端,不见了。
腕部只留下一圈极浅的、几乎看不清的压痕。
当然,这并不意外。
而此刻选择立即返回房间的目的,自然是为了……
白予简径直走向房间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乍看之下与周围墙壁别无二致,光滑无缝,是极简设计刻意追求的隐藏效果。但当他伸出手指,在特定区域施加一个精准且带有特定频率的轻微压力后,一小块墙面无声地滑开,露出内嵌的固定终端设备。
流线型的纯白色机身与墙壁完美融合,仿佛本就是墙体的一部分。
光滑的操作面板于指尖触碰的瞬间亮起,幽蓝的背光从面板下透出,映照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庞,将那本就苍白的肤色染上了一层非人的冷调。
没有使用更常见的生物识别或精神波动验证,而是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落在冰冷的感应界面上,快速且无声地输入了一长串极其复杂的、由数字、符号和罕见字符混合而成的权限密钥。
这串密钥并非个人设定,是每个能力者或向导在通过严苛的入塔测试、正式获得塔内编号的那一刻,由塔的核心主脑自动生成并直接下发的、独一无二的身份凭证。因此毫无规律可言,不具备任何可被记忆或推导的逻辑,由完全随机的混沌组合,与持有者的塔内编号终身强制绑定。
它不依赖于任何外部硬件设备,是深植于其身份信息底层的、最后的基础通行证。
设计初衷主要用于极端特殊情况下的身份验证,以获取最低限度的基础信息服务,例如在专用设备丢失、生物特征严重受损或精神波动极度紊乱无法识别时。
其对应的权限等级被系统严格限制在最低档,通常仅能访问塔的公共数据库和查询个人最基础的任务状态记录,无法进行任何指令操作,更无法触及任何加密或高级别信息。
界面在输入完最后一个字符后迅速跳转,接入塔的任务后勤系统对外的公共查询端口。
简洁却透着铁血风格的UI界面取代了白家系统那略带弧度的优雅设计,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硬。白予简迅速在自己的历史任务记录列表中,精准定位了最近那条外派任务,《尘星哨站异常波动调查》的档案编号。
一行行简洁的文字跳了出来:
【任务状态:失败】
【执行人员:B-7721 (向导)&C-3906 (能力者)】
【任务结果摘要:目标哨站遭遇不明势力高强度伏击,设施严重损毁。两名执行人员均受严重精神及物理创伤,已脱离,分别移送至指定地点进行隔离治疗与深度评估。现场未获取明确敌方标识。】
【后续处理建议:该区域异常能量波动持续,风险等级应当上调。建议枢机会审议,派遣更高契合度或更具镇压经验的新组合接替调查任务。(A-443提案,审核中)】
【…………】
A-443……
白予简的视线不禁在这个编号上停留。
模糊的熟悉感掠过,随之而来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悄然蔓延的寒意。
思绪飞快地回溯。
医疗中心,五十七号诊疗室。那个冷汗涔涔、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的年轻能力者,声音颤抖地描述着异变体那过于逼真、近乎“模仿”的呼救声。
等候大厅。那个无声驱散人群、自身后投来审视目光的A级精英,制服笔挺,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两个影像瞬间与这个编号重合。
陈墨。
事发后第一时间抵达哨站并分别移送了自己与江恪的就是他?
说起来,自己入塔后第一次遇见江恪之前、被莫云衡传唤要求去参与特殊评估之前,就是在给这个人做疏导。
那次疏导绝非寻常。
他的精神图景残留着极其诡异的碎片。所谓的“异变体模仿呼救声”,其精神印记的复杂度和情感投射的真实性,远非低智怪物所能模拟。更异常的是,在他试图深入探查时,颈间那枚贴身佩戴的银坠竟传来了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仿佛被某种同源的能量所激发。
巧合?
不。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巧合。
还有第一次在公共区域见到那个橘发少年季阳时,陈墨就在不远处,姿态闲适,却像无形的缰绳。而季阳,那个X系列的基因改造产物,竟对陈墨流露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被刻入基因深处的服从,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更别说自那之后,在特殊协同训练区中再次遇见季阳后,仅仅是交谈间提及“陈墨”这个名字,一旁始终沉默温顺的林雨便立刻反应激烈,厉声喝止。
……就好像触碰了某个绝不能提及的禁忌。
能让高度危险、被严格管控的实验体表现出如此刻意的反应,其个人提案还能绕过常规流程、直接呈送枢机会审议……
这个陈墨,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普通的A级能力者?
他究竟是谁?
从最初那场充满诡异呼救声的精神疏导开始,到如今这份指向明确的提案……
他,或者说他所代表的势力,究竟在暗中参与并主导了多少?
就在白予简思绪飞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的同时,手掌下的终端微震。公共讯息平台权限已被系统自动联动识别并开启。
然而,即便权限被联动识别,但能调取查阅的内容却模糊不清。
只有寥寥数语混杂在大量无关的日常公告与通知之中,几乎难以察觉:
【……另讯,南部边境尘星04区气象观测哨站近日遭流寇袭击,造成一定设施损毁及人员伤亡。塔已介入处理,后续将增派力量加强区域巡逻与清查,保障科研人员安全……】
措辞官方,轻描淡写,将一切轻而易举地归咎于边境常见的“流寇”问题。所有的细节,关于敌人的特殊、能量的异常、战斗的惨烈,一概欠奉,被彻底抹去。
回过神来,目光扫过简讯内容,白予简无意识绷紧了手指。
这种程度的信息管控,绝非寻常。
他尝试集中精神,意念微动,试图绕过这层公开的粉饰,接入更深层的数据库。无论是塔的内部机密通报系统,还是凭借自己尚未完全封存的权限连通白家更为隐秘、专司情报收集的网络分支,只要有一个可以连接进去……
然而,操作指令尚未完全发出,界面瞬间便被无比鲜红的警告框彻底覆盖、锁定。那颜色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警告:权限等级不足或暂时冻结。】
【访问拒绝。】
【所有访问尝试已被记录并上报。安全协议已激活。】
反复试了几次,结果毫无变化。那屏障坚不可摧,且每一次触碰都引来更严厉的无声警告,仿佛能感受到另一端冰冷的监控视线。
除了这个简陋的任务后台还能登录,显示着这条被精心修饰过的最终定性报告和一片空茫、等待接取新任务的列表外,他在白家内网的所有权限——情报库、加密研究档案、内部通讯链路,甚至包括一些他原本以为属于自己的、权限等级不高的基础档案——几乎全部被封锁或处于不可见的冻结状态。
而对塔内公共系统,他更是被剥离得仅剩下最低限度的“只读”权限,即只能被动接收眼前这点信息。
不能交互,不能向外通讯,不能查询任何超出当前任务范围的细节,宛若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无形的信息囚笼之中,所有的出口都被悄然焊死。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表面停留了片刻,终是移开。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屏幕光芒逐渐暗淡下去,恢复成墙壁原本的哑光白色。
宛若被暂时拔掉接口、切断所有外部链接的“工具”,被妥善地放置在这个纯白无暇的保管箱内,静待下一次被指派用途,并被严密监控其每次运行。
那双向来平静的浅灰色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淀下去,凝成一种更为幽邃的冰层。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沮丧,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无情的评估与计算。
权限被封锁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反而像是一份无声的证词,印证了核心区域的某些东西远未结束。并且,有人极度不希望他靠近真相。
至于江恪那边……莫云衡那边,变数必然很快就会出现。
届时,即便自己想置身事外,漩涡也会主动席卷而来。
毕竟有的是人会“想起”他,会来找他。
所以,在那之前,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仔细观察,然后在不得不接的招数里,拆解出通往最终胜机的路径。
白予简转身走到休息平台旁边,坐下,缓缓向后躺去。身体陷进符合人体工学的曲线中。
闭上双眼。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他极轻轻缓的呼吸声,以及那永恒不变的、来自建筑本身的低沉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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