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中央塔地下隔离区的专用通道内,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与金属冷却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冰冷的合金墙壁从脚下一直向视野尽头延伸,顶部的嵌入式灯带投下均匀却毫无温度的白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精密仪器拆解后的内部结构。
刚结束一轮强制性的体能评估,江恪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通道中。作战服外套被随意搭在肩上。额前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衬得整个人更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这条通道平日里只有持有特定权限的研究员才会出入,寻常能力者根本不被允许踏足,而此刻更是寂静得只剩下他靴底与地面接触的规律声响,以及远处通风系统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
之所以会被特地安排到其他地方进行测试,是因为此前所在的常规隔离区内缺乏高精度体能监测设备。为了获取“真实有效”的数据记录,莫云衡临时批准将他转移至同样在中央塔地下但不同楼层的一间专用评估室。
动身前,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在江恪的腕间终端插入了实时监控插件。名义上是为了确保他不会在无人护送的情况下偏离路线或试图逃跑。
不过江恪心里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
无人护送本身就不合常理,插入监控插件与其说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不如说更像是一种隐性的试探。这整场“转移测试”本身,便极其有可能就是一场评估,看他是否会因无人监视而松懈,或因过度警惕而露出破绽。
所以他什么也没做。
没有试图探查通道结构,没有测试监控插件的权限边界,甚至没有在评估中像往常一样藏得太深,只是在测试过程中动了些不易察觉的手脚,将最终读数稳稳控制在“C级中下游,勉强及格”的区间。
一个既不会引来过多关注,也不至于被判定为需要“特别处理”的完美位置。
就在漫不经心地拐过一个直角弯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通道前方,楚云骁正环抱双臂,背靠着冰凉金属墙壁。一身深灰色作战服熨帖得不见半丝褶皱,连袖口处象征楚家的银色鹰隼暗纹都规整得一丝不苟。而利落的短发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凝结的极地冰川,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精准地锁定在这名C级能力者身上。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尊拦路的“冰雕”,江恪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维持着原有的步调,似乎是打算直接从对方身侧的空隙晃过去。
“站住。”
楚云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在密闭的通道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江恪这才像是刚发现面前有人,脚步一顿,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嘴角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哟,这不是我们最贵的S级能力者楚云霄吗?”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又掺着惯常的散漫,“真是难得啊,居然在这种地方都能碰上您。”
冰蓝色的眼眸冷冷扫过他,在其随意敞开的领口和沾着灰尘的作战裤上停留了一瞬,毫不掩饰其中的嫌恶。
向前逼近半步后,楚云骁将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清:“江恪,你这失忆的戏码,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不觉得腻味吗?”
然而面前的人却只是眨了眨眼,脸上适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一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
“瞧你这话说的。”江恪耸耸肩,语气依旧轻松,尾音却像藏着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对方,“我这不是正乖乖听从塔内安排,在这‘舒适’的单间里好好静养嘛。”
他刻意加重了“舒适”二字,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周遭冰冷的金属墙壁,其中的讽刺不言而喻:“再说了,我一个区区C级的能力者,精神图景里还莫名其妙多出了很多奇怪的锁链,这种情况不混日子,嘿,你总不能指望我奋发图强,给塔争光吧。”
见这人仍是一副油盐不进、浑不吝的模样,楚云骁眉宇间的冷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寒霜,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你也就只剩下耍嘴皮子和装疯卖傻的本事了。”他语带厌恶,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真是浪费塔内的资源。”
随后,他像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侧过头近乎低语地喃喃,那声音恰好能让江恪听清,又带着不愿直接言说的轻蔑:“……沈昭他,为何总要分神关注你这种……”
话并未说完。
但那刻意断在关键处的留白,以及语气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某种难以理解的烦躁,已然比任何完整的指责都更加刺耳与鲜明。
江恪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没有反驳,只是琥珀色的瞳孔在冷白灯光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眼底似有极寒的流光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意味不明、近乎嘲弄的弧度,随即熟练地戴回那副懒散的面具,仿佛刚才那句尖锐的挑衅只是耳边风,晃悠着从楚云骁身侧擦过。肩膀几乎要撞上对方挺括的制服,却在最后一刻以微妙的弧度错开。
就在擦肩的刹那,通道顶灯的光线恰好掠过其琥珀色的眼底。
楚云骁站在原地,盯着江恪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
他确信自己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而那绝不是记忆残缺、浑噩度日之人该有的眼神。锐利,清醒,甚至带着某种蛰伏的锋芒。
江恪在伪装。
这个认知让楚云骁胸口腾起一股无名火。
刻意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的行为,在他眼中不仅是愚弄塔内森严的评级制度,更是在轻蔑践踏着沈昭那份不合时宜的、额外的关注。
而通道尽头,走远的江恪无意识地用指尖捻着作战服粗糙的布料边缘,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沈昭的关注?
他自然清楚那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向导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只是,这份突如其来的“关照”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意图?
一个被囚于地下的失忆人员,有什么值得他另眼相看的价值?
不过楚云骁方才那番近乎失态的警告,那急于划清界限和维护的姿态,倒是能说明不少问题。
那么,自己被卷入的这潭水,恐怕比想象得更深,也更浑浊。
至于失忆……
思绪飘忽间,一段不算久远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在一次例行的数据采集之后。
刚刚结束长达六小时的数据采集,空气中还弥漫着消毒水与精密仪器特有的金属气息。
江恪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高强度精神力测试带来的透支感,让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的提线木偶,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
主导实验的莫云衡首席接到紧急通讯后匆匆离去,留下的两位助理研究员便开始着手收尾工作。或许是能力者过于平稳的呼吸给了他们错觉,又或许是长时间的工作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这两位研究员在拆卸传感器时,渐渐放下了工作时的拘谨,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交谈。
他们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这片静谧,却又足够清晰地在寂静的空间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诶,你之前调取他完整档案的时候,看到那条记录没?”
稍年轻些的研究员用气音问道,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讶:“真没想到,他这样的……居然还登记过搭档。”
“看到了。”年长些也同样用气声回应,虽然相比明显更为平稳,但也能听出几分好奇,“虽然那位只是B级,但也比C级强太多了。况且那还是白家的人。据说之前在家族里养息了好一阵,上个月才刚返回塔内。”
他顿了顿,随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而且这两人的匹配度甚至上了98%。一个C级和一个B级之间的数值居然能这么高,真是活见鬼了。”
“谁说不是呢。还有他们前不久被外派执行的那个任务,保密等级明显不正常。”年轻研究员咂了咂舌,“你说,他们到底在任务里遭遇了什么?竟然能让一对98%匹配度的搭档变成这样……按理说,这么高的匹配度,精神屏障应该是相当稳固的。”
“不好说。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极端的精神污染,或者是遭到了意想不到的伏击?但能让白家的人都不得不回去养息,对方肯定不简单。而且你看现在这局面。”年长研究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比白板还干净;另一个则好不容易养好伤回来,面对的却是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搭档。啧啧,你说那位向导现在得多尴尬?”
搭档?
98%匹配度?
对方甚至还是白家的?
这几个词当时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江恪几近停滞的思维中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沉没。
仿佛只是作为一种“与自己相关的信息”被机械地存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但此刻,楚云骁的挑衅下,这些被尘封的词汇突然重新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把生锈的钥匙,笨拙、粗糙,却固执地试图撬动记忆深处某个被层层铁链封锁的角落。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涌动。混杂着细微的刺痛、模糊的熟悉感,以及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探究欲。
江恪下意识抬起手,指节用力抵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薄冰之下蠢蠢欲动。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让那层冰面出现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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