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久后，另一日的午后。
医疗中心被一种近乎粘稠的宁静笼罩着。
恒温系统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与空气中弥漫的、试图营造舒缓氛围的安神香薰交织，却终究压不住那缕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渗入骨髓的底色。
五十七号独立疏导室内，白予简刚结束上午最后一例精神疏导。
他背对着门口，正将使用过的器械一件件归位。乳胶手套与金属托盘边缘接触，发出轻微而克制的“咔哒”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暖白色的灯光柔和地洒落，为其银灰色的短发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件器械摆放的位置都精准无误，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就在他摘下一次性手套，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边的识别器时——
“白向导！”
一道充满活力的、几乎能刺破这片宁静的声音自缓缓滑开的合金门后响起。
还未等门完全打开，一颗橘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就迫不及待地探了进来，带着一股训练场特有的、混合着静电尘屑与汗水的气息。
是季阳。
宛若一株骤然闯入温室的、生机勃勃的植物，整个人都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热烈。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林雨则安静得仿佛一道影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垂着眼眸。黑框眼镜后的视线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姿态是惯常的、带着几分内敛的沉静。
宛若一株骤然闯入温室的向日葵，整个人都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热烈。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林雨却安静得像一道影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垂着眼眸。黑框眼镜后的视线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姿态是惯常的、带着几分拘谨的顺从。
白予简的脸上适时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眉梢微扬：“季阳？林雨？”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关切，“你们什么时候从C7区回来的？”
“前天晚上就回来啦！”
季阳语速很快，像蹦豆子似的。
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左右张望。目光从简洁的器械柜扫到墙角闪烁着幽蓝待机指示灯的精神稳定仪，又落在天花板上正缓慢变换着柔和色彩的环境调节灯上，眼神里充满了探索欲。
“后续清理任务没什么挑战性，就是跑来跑去有点耗时间，闷死了！”他皱了皱鼻子，语气带着明显的、对简单重复劳动的不耐烦，随即又扬起语调，带着点理所当然，“所以任务一结束我们就立刻回来了！”
在他话音落下后，林雨才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地补充道：“我们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任务汇报和基础体检流程。”
“C7区情况复杂，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白予简点了点头，侧身让出更宽敞的空间，语气依旧平和，“要进来坐坐吗？”
说罢，做了一个简洁的“请”的手势。
像是就等他这句话，季阳立刻像只找到落脚点的鸟儿般钻了进来，毫不客气地研究起疏导室内的陈设。
他伸出食指，好奇地按了按墙壁上用于吸收精神杂波的软性材料，感受着那微凉而略带韧性的奇特触感：“哇，这个质感好奇特！”然后目光又被墙角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精神稳定仪吸引，“这仪器看起来也好精密，是最新款的吗？感觉比我之前在训练场见过的那些都高级多了！”
“林姐，你的疏导室好像比这里还要小一点？而且没这个……”他指了指着上方一盏用于调节环境的灯，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比较，“这个灯好酷！感觉在这里待着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
林雨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短暂的白光，掩去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叽叽喳喳地感慨到一半，季阳却突然转过身，双手“啪”地一下撑在白予简身前的办公桌边缘：“所以——”拖长了调子，语气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期待，“下午跟我们打一场吧！匹配训练！你们缺席了这么久，恐怕骨头都快生锈了，肯定急需一场像样的实战来松松筋骨！”
那双橘色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的光芒，几乎要灼烧周围的空气。
白予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静立的林雨。
接收到视线后，林雨则再次用手指扶了扶眼镜框，轻声补充道：“就是上午的匹配训练。经过昨天……季阳在实战模拟中没能完全收住力量，影响到了周围其他几个训练场的组合们。能量余波甚至还波及了旁观区。虽然没有人因此受重伤，但当时场面确实有些混乱”。她顿了顿，微微抿紧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一丝无奈，“所以今天没什么人愿意再和我们切磋了。”
镜片后的目光短暂地与白予简接触了一下，随即垂下，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
“虽然听新教官说，楚云骁前辈和沈昭前辈他们最近也一直缺席训练场，但若想要找他们私下切磋的话，稍微有些……”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然明了。
那对S级搭档的门槛，并非他们可以随意叩响的。
所以，是因为顺利约到那对顶尖组合切磋的概率渺茫，才会退而求其次，找到同样缺席已久的自己和江恪这组吗？
让这对在C7区战绩斐然的双A组合，来和他们这组处于暂停状态的B/C级搭档切磋？这无论从实力评估还是战术练习的角度看，都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但——当白予简的目光再次掠过眼前橘发少年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纯粹求战的眼神时，又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提议者是季阳的话，似乎又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这少年行事，何时又真正遵循过那些刻板的“常理”呢？近乎莽撞的直率，有时反而能打破许多无形的壁垒。
白予简几乎能想象出，如果江恪在这里，听到这个提议，大概会挑起眉，嘴角扯出那种惯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然后漫不经心地应一声“行啊”。根本不会去考虑什么规定或合理性。
至于他会不会认真切磋，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思绪被指尖传来的触感拉回现实。
“根据规定，匹配训练需要搭档双方共同参与，并且完成完整的战力报备。”白予简低下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早已摆放整齐的记录板上，伸手慢条斯理地将板子的边缘与桌面对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况且我目前也不符合参与训练的前提条件。”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季阳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躁。
撑在桌沿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无意识地、快速地敲击着坚硬的桌面，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嗒嗒”声，泄露了他内心的急切。
“再说了，你那位搭档他不是——”
话刚到嘴边，又猛地刹住，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跟在他侧后方的林雨，几乎在同一时间，默不作声地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其作战服腰侧略显褶皱的衣角。这细微的动作带着明确的制止意味，让季阳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橘发少年撇了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甘的哼声，但终究没再继续。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期待的光芒明显黯淡了几分，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白予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短暂的、不自然的停顿，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的交流。
他们似乎知道一些关于江恪的、自己并不知晓的情况。
浅灰色双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疑惑，正欲开口追问——
“嘀。”
随着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疏导室的门再次无声地向侧方滑开，打断了室内微妙的氛围。
当门口的身影映入眼帘时，让房间里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顿住了动作。
江恪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黑色作战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却衬得他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像是许久没有好好晒过太阳。他似乎没料到室内会有其他人，略显困倦的目光先是掠过季阳，又在林雨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银发灰眸的白予简身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说不出是探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打量着。
半晌后，他转向房间里唯一的能力者，嘴角勾起一个说不上友善却也不算针对的弧度：“哟，挺热闹嘛。不过我刚才跟前台确认过，白予简向导上午的疏导任务应该都完成了。”目光在季阳和林雨之间转了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所以你们是……？”
季阳几乎是立刻挺直了背脊，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期待的光芒再度在眼中亮起。
“我们是来——”
林雨已经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将他挡在身后，也隔开了江恪投来的视线。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维持着惯常的轻柔：“我们刚完成C7区的任务归来，仅仅只是顺路过来打个招呼。”像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现在招呼打过了，就不多打扰两位了。”
说完，她不再给季阳任何开口的机会，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拽着明显还不情愿、嘴唇微嘟的季阳，步伐平稳地向门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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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 1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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