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在爆炸的冲击下早已面目全非。
断裂的金属支架如同折断的兽骨般交错扭曲,夕阳的余晖从坍塌的墙缝间斜射进来,将天花板裂缝间不时簌簌落下的尘埃染成金色微粒。焦糊味、血腥气,还混杂着某种电路烧毁后的刺鼻气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白予简咬紧牙关,单手撑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尝试用右臂环住江恪的肩背,却在发力起身的瞬间被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击中。疼痛仿若利刃,从肩胛骨一路劈到脊椎,导致膝盖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金发女孩见状慌忙扑上前来。瘦小的身躯蹲伏在地,用肩膀抵住黑发能力者的后背。即便胳膊不住地颤抖,她仍固执地不肯松开,绷紧的双臂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两人合力,总算是将江恪挪到仅存的尚且还算完整的半张金属床架旁。
就在此时,白予简的视野突然如同断电般模糊了一瞬。眼前像是被蒙上了层黑纱,边缘开始泛起细小的黑斑。他能清晰感觉自己透支的精神力正在迅速抽离、流逝。眩晕感如滔天巨浪般拍打着意识的堤岸,一波接一波袭来,几乎要将自己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划过,仅握住冰凉的空气。
“咚。”
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倾倒,踉跄着摔在地上。
在女孩压抑的惊呼声中,江恪的重量随即压在了他的背上。只觉得手肘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缓缓滑落,在地面积蓄的血洼中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白予简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
疼痛像一根绷紧的细线,勉强拽着他逐渐模糊的意识。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阴影,却始终倔强地不肯完全合上。
女孩满脸慌乱,目光在两人和周围的一片狼藉间来回游移。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床单早已被爆炸的冲击波撕成碎片,随风轻轻晃动。突然,墙角一面医疗帘布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固定它的轨道在爆炸中变形开裂,亚麻质地的布料垂落一角。
她犹豫片刻,踮起脚尖扯下摇摇欲坠的医疗帘布,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其盖在两人身上。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
见此,白予简轻笑一声,似是不愿让女孩担心,声音依旧如往常般平淡柔和,只是尾音比平时轻了几分,不见半分不适:“看到墙角的那个金属箱了吗?”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嘴角挂着安抚性的弧度,“帮我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若没记错,那里面存放着剩下的所有抗辐射剂,还有江恪放进去的能量棒。
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灰尘,金发女孩用力点头,转身时被半截断裂的输液架绊住,踉跄了一下,跑到墙角的金属柜前。生锈的铰链在拉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好似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几块碎石从墙缝中滚落,在地面上弹跳着激起清脆的声响。
当她抱着一堆药剂与食物匆匆返回时,看见白予简正用染血的手指在空中缓缓勾勒,动作缓慢而精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重要仪式。一缕银蓝色光丝从苍白的指尖渗出,渐渐凝聚成一颗微光闪烁的小球,如同夏夜里的萤火,静静悬浮在女孩面前,映照出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带着这些,去你们进哨站走的那条通道里等着。”夜莺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回收药剂,而留在那里的精神力至今没有反馈任何异常,说明通道暂时还是安全的,“别害怕,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那里等太久。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的。”
光球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颤动着飘向走廊拐角,似乎在为女孩指明方向。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在墙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女孩抱着药剂和食物,尚显犹豫。夕阳的碎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她蓬松的金发间跳跃。她微微侧过脸,嘴唇轻轻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却只是将怀里的东西搂得更紧,转身追着那抹微光跑进了走廊深处。
当女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白予简终于支撑不住,放任身体顺着重力自然地向后仰倒。
后脑重重撞上金属地板的闷响在空旷的医疗室里格外刺耳,钝痛如涟漪般沿着脊椎扩散,却意外地带来一种近乎解脱的快感。喉间涌上的血沫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下意识吞咽,反而让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愈发浓重。
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模糊地望向天花板。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在夕照中微微扭曲,如同他这些年精心编织的谎言。
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如这些裂纹般寸寸崩解,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一触即碎。
斜照的夕阳光束中,细小的尘埃缓缓飘落,在血色的余晖里跳着无声的舞。
他出神地盯着那些细小的颗粒,恍惚间想起七年前初次踏入塔时的场景。
当时的自己站在检测仪前的指定区域内。
精神触须在体内缓慢流转,虚悬在感应器上方的双手刻意维持着不自然的轻微颤抖,呼吸节奏也被精心控制在略显紊乱的状态。每个细节都完美贴合着“平庸B级向导”应有的状态。
身旁,两名穿着深灰制服的评估员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档案。
最年轻的那位甚至掩嘴打了个哈欠,笔尖在记录板上划着毫无意义的涂鸦,目光频频瞟向腕间终端上的时间。
测试仪的读数平稳上升,最终停在“B-”区域最下端的刻度线上时,中年主审官合上文件夹的皮革封皮:“刚刚够上B级么……”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目光甚至没有看测试者一眼,随手将文件夹扔进传送槽便转身离去,“难怪会被白家送来。安排进常规组吧。”
也就是从那一天、那一刻开始。
七年间,日复一日精心维持的伪装、计算到毫秒的反应延迟、被刻意压制的本能反射,都宛若某种慢性毒药,早已渗透进这具身体的每寸肌理。
曾经足以在高强度疏导中持续工作72小时的耐力,如今在几番战斗后就消耗殆尽;曾经在极端情况下也能对疼痛近乎麻木的耐受度,现在却连最普通的撕裂伤都让他难以集中精神;更别谈至今仍未能弄明白始终压制着精神力恢复的阻碍究竟为何,使之从考核结束后便一直徘徊在枯竭边缘。
连白予简自己都几乎记不清这具身体原本的模样了。
“真是,丢人啊。”
自嘲的低语消散在尘埃里。
索性合上双眼,将意识沉入几乎枯竭的精神图景最深处,开始调息。
一丝微弱的银蓝光芒被艰难地凝聚起来,渐渐地,那点微光开始扩散,化作一片柔和的光晕,然后迅速向四周蔓延至……
身旁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抬眸望去,身旁的能力者此时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黑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暗红色的能量已开始有凝聚液化的倾向,从伤口渗出后滴落在地,灼出细密孔洞,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白予简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支起沉重的身体,俯身靠近江恪。
如此简单的动作仍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额前的银发随之垂落,与对方的黑发交织在一起,在夕阳下泛着微弱的光泽。而当他将额头贴上对方滚烫的皮肤时,精神触须便立即如银针般悄然刺入,穿过表层意识混沌的迷雾,逐渐下沉,抵达那片一如既往荒芜而辽阔的荒漠图景。
热浪在稀薄的空气中缓缓流动,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扭曲着远处的景象。无边无际的黄沙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沙粒在烈日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偶尔被热风卷起,在高温中发出细微爆裂声,又缓缓飘落下。
远处的地平线如同被高温熔化的水银,模糊地晃动着,将天空与沙海的界限彻底抹去,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
起伏的沙丘之下,黑塔如荆棘般密集得令人窒息。那些缠绕塔身的、曾经厚重如枷锁的锈蚀锁链,如今已变得近乎透明。其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断,化作齑粉消散。
但更令白予简在意的是沙砾间散落的记忆碎片。
不是江恪的。
这些外来的银蓝色精神碎片如同陨落的星辰,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半埋在滚烫的黄沙中。它们宛若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般微微震颤,每一次颤动都激起一圈排斥波纹,使得周围的沙粒形成规整的同心圆凹陷,形成一个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碎片本身散发着不稳定的病态光芒,亮度随着某种呼吸般的节奏起伏,像是垂死之人的脉搏,与这片死寂的沙漠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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