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萧泽某根神经仿佛被撬动,快速走过来给他把衣袍穿好。
抿唇道:“以后在外边不许这样。”
越清城心思敏锐,对方一提他便知道在说什么事,他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这些天他的确和萧泽过于亲密了。
可他是萧泽在心脏里温养长大的,没化形的那七天,他一直依赖于萧泽,比软体动物还不如,依赖着那人的抚慰,依赖着他的身体来遮挡有毒的冷气。
比从前在古武剑道,他对这人更多了一分天然的亲近。
各种撒泼, 不讲理话张口就来,就好像萧泽是他某种亲近的长辈一般。
从前在古武剑道,他从不这样。
是灵魂制造人和被制造人之间的关系,对彼此的感受到底是不同了。
越清城兀然而惊,抓住对方袍的手突然松开,再开口时,声色已经恢复了在古武剑道的那般冷静:“好,我这便去。”
他瞧着萧泽:“别太拼命。”
只见那少年利落下榻, 穿好靴子,像从前他教导的那样穿好靴子。
圣兰香树是死都里的第一神树,化形而成的少年会聪颖至极,在任何方面的感知都相当敏锐。
他就那么说了一句话,那个会拉着他撒泼打滚的小树苗就敛起了形容。
萧泽突然道:“我喜欢你这样的,我只是……”
越清城系衣带的手一顿,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与五百年前的自己感同身受,他是龙斩亲手养出来的小树苗,骨子里就刻写着对这人的依从与亲近。
轻声道:“龙斩说什么都是对的,小五会听龙斩的话。”
*
“你化形多久?”
“二十年。”那少年声色沉稳,腕上有二十条横杠。
旁边一群少年咋呼:“才化形十八年就会说人类语言,来道学院上学了这么厉害?”
旁边另一少年冷哼:“那怎么了,我比他还小两岁。”
他腕上有十八条虚线。
一颗石惊起一潭水,“嗡”得一片讨论声在巨大的马蹄车里响起,这个马蹄车与越清城来十三区时坐过的那个不同,这马蹄车专门装人,“U”形的车身里全是座椅。
“十八岁怎么了,龙斩也十八岁,已经去过好几次前线了,你十八岁才来道学院!”
“我和龙斩比什么?他父亲是霸主,他十岁的时候便修完了道学院的所有课程,我父亲若是霸——”
“提龙卿做什么,那个抛下死都逃亡的混蛋!”
众少年的叽叽喳喳声中,一直有一个少年闭目养神。
他容貌很是脱俗,皮肤莹润剔透,闭目的时候,颀长的双腿交叠在座椅下,腰上缠一条银链,似乎一拉那链条,那个绝美的少年便能被拽过来。
满怀圣兰香。
其中一个少年皱了皱鼻子,说道:“哪儿来的香味。”
他又大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喷那种东西?”
另一少年拍了他一下,示意他那个闭目养神的少年,以及他的手腕,那里没有虚线也没有实线,而是七道浅痕。
他们都被教导过了,知晓这是方化形几天的幼崽。
那少年一惊:“他,他,这——”
那人声音太大,又是正冲着自己的,越清城不由睁开了眼,困倦地瞧了他一眼,又把眼睛轻轻阖上。
快到道学院了,先前那沉稳少年,二十岁的喻离,他看着那少年仍在睡,不由轻声唤道:“快到道学院了,这位,小兄弟……”
越清城睁开眼,笑道:“多谢。”
喻离说道:“在下喻离,雪豹族,亲上是喻家的喻迟。”
“U”形马蹄车停下,越清城随之起身,说道:“越清城,人类。”
正等着下马车的众少年皆是一愣,一个少年脱口而出:“人类是低贱物种,是不被允许来道学院的,你的亲上是谁?”
越清城也不走路了,他下车的方向全堵着人,他缓慢地思考,然后问道:“什么叫亲上?”
这个问题简直太愚蠢了,出生在死都,却不知道“亲上”是什么意思,难道指引他化形的那个人没有让他叫过“亲上”吗?
一个少年冲他道:“亲上,是你的灵魂制造人啊,你是什么东西变成的!”
越清城听懂了:“我是树,圣兰香树。亲上……应该是龙斩。”
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娃娃们!怎么还不下来呢!快点儿的我还要领你们分宿舍呢!”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鼻尖一团白的人,他上了车,跟赶小鸡崽似的把车上的少年全赶下去了。
推推搡搡中,越清城被围在中央还是有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他的衣着,打量他的脸, 打量他腰间的银链。
十几年前在仙道庭上学的感触又回到心头,越清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人这么盯着,他总觉得像是自己没穿衣袍,或是他牙上有菜。
旁边喻离不由笑了,对龙斩制造的魂灵,谁人不好奇,他悄声问道:“龙斩为龙氏,你为何姓越?”
因为他习惯了越清城这个名字,越清城踢走了脚下的石头,并且他一想到未来发生的那些事,他就觉得“龙苏”这个名受到了诅咒。
“我叫龙苏,越清城是我小名。”越清城淡声一笑。
他们这些人十八个人一组,被分到了一个天花板上睡觉,越清城认识了喻离,以及一个豌豆芽似的少年裴淹,没错,他们睡的是天花板。
上边是天花板,下边是湖,那个唤裴淹的少年在岸边哭了半天,抽噎地搓着鼻涕,最后越清城看不过去,一掐法诀将他捞上了睡袋,板着脸道:“睡。”
那帮吵吵闹闹的少年不说话了。
越清城径直将睡袋拉好,将脸蒙了进去。
灯灭,只有少年们浅浅的呼吸声,偶尔会有人小声地哭泣。
哭泣的大多是年纪还小的,化形没多久的,或是每天跟着自己的亲上的,越清城闭着眼,心里不屑地一哼。
却想到了萧泽怀里的圣兰香味,他怀里温暖的感觉。
真的很难抗拒啊,这种天然的引力,他轻轻吸了口气。
但是他的睡袋好像动了,好像有人把他的睡袋从天花板上摘了下来,越清城拉开睡袋,恰好与妖域圣主的黑眸对上。
眼神一对,越清城便知是古武剑道的那个萧泽。
“龙卿的消息有么?”越清城问。
两人坐在道学院宿楼的穹顶上,萧泽将他从睡袋里剥出来,答道:“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十四街区,这个时间线的我会在三天后找到他。”
“你不能干涉吗?”越清城问。
“我能,所以我刚和他打完照面回来。”
萧泽将他剥出来揽在怀里,越清城心里的某种东西好似被填补了,浑身紧张的神经都舒缓下来:“那你来此处做什么?”
萧泽从发根顺着他的发,说道:“你不需要我么?”
他顿了下,吸了口气:“没有化形七天的妖兽离开自己的亲上的……我彼时,从未养过树,不知道此时的树妖离开亲上会很难受,对不——”
越清城打断道:“没有,还好。”
萧泽默了默,又轻触他眼下的皮肤:“眼睛都肿了。”
越清城扭头避过去。
他如今真是化形不久的小兽,一接触自己的亲上,心里被放弃被丢下的委屈便汹涌而出,但他至少还记得自己是古武剑道的人类,强大的定力没让他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只是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萧泽又说:“我接你回去。”
“我不去。”越清城说,在开口的霎那一串泪落下来,和他冷静的音色丝毫不相配,“你去找龙卿,我们回古武剑道,死都里的这副身躯真叫我受够了。”
只有最后三个字,流露了些许脆弱。
萧泽掌心落着他流下的泪,他当上妖域圣主之后笑傲群雄, 动辄怼人,早就把那副清冷模样放到一边,现在却少有地神情无措。
“小五……”
越清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整天跟着你,但是你白天离开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他突然不说话了,萧泽在吻他,吻他的锁骨,他若是古武剑道的人类,此时一定会一脚踹开这条龙,可他如今是棵刚化形不久的树苗。
萧泽的吻落在他肩上的时候,只感到了十分的满足。
许久,越清城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还有吗?”
萧泽便继续。
“还要。”
继续。
“阿泽。”
继续。
等他的唇即将触到禁区的霎那,越清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们早就换了地方,这是一张雪白床榻,他被剥成了蚕蛹,而那个人丝毫不乱,连黑金袍都没解开,却在温柔地, 一寸寸地吻着他。
给他所有想讨要的安全。
和越清城在天畜池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一样。
越清城的手按在萧泽肩头,颤声说:“阿泽,可……可以了。”
就在这时,辰时已到。
妖域圣主突然闭上了眼,眼里尚带青涩的少年萧泽睁开眼。
一瞬间,他变成了六百年前的自己。
少年萧泽的眸光聚焦,落在眼前的物事上,瞳孔突然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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