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然在下,不见停歇。
祝英宁趴在窗边,伸手去接翩翩而至的雪花,闲适道:“你说,这样的大雪天,夫子会往哪里去?”
不过正是他这一出门,祝英宁倒能偷来浮生半日闲。
没听到回答,祝英宁转头,盯着马文才手里不住移动的毛笔,问道:“你在写什么?”
马文才并不瞒他,回道:“咏雪。”
“未若柳絮因风起那种么?”
“那是谢道韫的名句,我还没有她那样的本事。”
祝英宁合窗,走到他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给马文才那杯续上,回道:“那可说不准。”
马文才唇角勾起细微弧度,“你就这样信赖我?”
“对。”
他搓搓手,找来字帖和笔,蘸着马文才砚台里的墨开始写字,“夫子说我的字进步很大。”
“的确如此。”
祝英宁嘿嘿笑,“有志者事竟成。”
“你方才可是问了夫子去向?”
“对,你没听到么?”
马文才歉然一笑,“先前在斟酌词句,一时没留意。昨日无意听他提过一句,说是有人发现了一本棋谱,似乎还是孤本,他便去瞧瞧。”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不去?我记得你也喜欢下棋。”
马文才回答:“被骗过。”
祝英宁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算是罢。”
祝英宁叹气,“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
他以前就信过一个学长,从他那里买复习材料,结果花了好几百,买回来一堆错误率极高的文件。等去找人理论,发现早就被他拉黑,关键是,对方年年骗人,年年都能逍遥法外。
学校和辅导员从大一入学开始就耳提面命,还在显眼地方拉横幅提醒,结果照样有倒霉蛋出现。
祝英宁又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五十两。”
“多,多少?”祝英宁有点眼晕,“五十两银子?”
“嗯。”
祝英宁开启他勉强还能拿出手的心算,照这个朝代的物价,换算到现世,差不多就是白白送出去大几万块。
有钱果然是能为所欲为。
“你也被骗过吗?”
马文才的问话叫停祝英宁内心的狼嚎猿啸。
祝英宁的脑子飞快运转,换算出大概金额,“一百文吧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买的什么?”
“小人书。”他随口一说。
想起这事,祝英宁就想骂人。
那个复习资料翻到后面居然还掺杂小黄文,还是那种带乱码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电脑中了病毒,火急火燎地找懂行的室友帮忙,因此被对方嘲笑了好几天。
马文才道:“好看么?”
祝英宁:“……”
“你感兴趣?”
“只是好奇。”
祝英宁道:“有的地方缺字错字,像猜字谜,有的就是鬼画符,根本看不懂写了什么。傻子才买这个,哦,对不起,我以前真就是个傻子。”
“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这是事实。”
“那又如何?”
祝英宁自知说不过他,弃械投降,又重新老实练字,偶尔瞄一眼马文才在写的文章。结果人停笔后,大大方方地推过来,说第一个请他品读。
祝英宁有些受宠若惊,逐字逐句地品味,临了,说道:“难怪天天考第一,就这水平,不考第一才是稀奇。”
“你觉得好?”
“何止是好,是超级好,特别特别好。我给你说,这要是拿出去,肯定能干掉一大批所谓的高考满分作文。不对,何止高考作文,直接能拿去当高考文言文阅读了。”
马文才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你说的高考,是考学的意思么?”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
祝英宁无意识曲起脚趾,偷偷刨了刨他的袜子。
“多谢你的赞赏,我很高兴。”
马文才唇上笑意更甚,学起自己先前看到的梁山伯对待祝英台那般,伸手摸了摸祝英宁的头。
莫名感觉自己像条小狗的祝英宁:“???”
他想到什么,问道:“我忽然想到个事,再过一个半月,好像就要过年了罢?”
听到这话,马文才眼神倏然暗下来,但他还是应了一声。祝英宁发觉他情绪变化,问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与你无关。”马文才安慰似的拍拍他脑袋。
祝英宁道:“你不想回马家?”
“嗯。”
“那或许可以去你外祖家。噢,感觉有点怪怪的,毕竟你爹还活着。”
马文才收回手,举杯喝茶。
祝英宁道:“那以前你都是怎么做的?”
“随遇而安。”
“要不,”祝英宁思索着,“你拜完该拜的年之后就到我家来玩吧?”
等等,祝英台!
“啊,恐怕不大方便。”祝英宁苦恼道,“我们每年新年都来好多亲戚,吵死了。要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天,简直不敢想。”
马文才道:“你有这份心足矣。若实在待不住,我便去外祖家,不是什么大问题。”
“抱歉。”祝英宁垂头丧气,过去一会儿说道,“要是我们回书院时,你还没出门,我们可以一道上路。不管你当时是在马家还是萧家。”
“好。”
祝英宁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伸出右手小指头,“拉勾。”
“何意?”
“就是定下约定。”
马文才在祝英宁指示下也伸出小指,两只手指如双蛇般缠绕。
“稍等,我想想该怎么说。”
祝英宁沉顿稍许,一字一句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后面……算了,想不起来,就这样。”
最后还盖了个章。
马文才对着自己的大拇指出神,不解道:“要是没见着面,犯不着去上吊罢?”
祝英宁觉得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爱,笑道:“不是挂白绫那种上吊。据说,只是据说,是一吊钱的吊。人们把钱吊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弄丢,所以也就预示承诺不会轻易改变。”
可别告诉他,这个富家公子不知道一吊钱是什么。
马文才轻笑,“倒是有趣。但我从未见过其他人做过这样的手势。”
“这种都是私底下的行为,摆到明面上应该还挺不好意思。”
马文才心觉有理,默然颔首。
“文才,我问你一个事,先说好,可别生气。”
“何事?”
祝英宁回忆起自己以前看的一个节目,问道:“你是不是分不清白萝卜和青萝卜?还有水萝卜?”
“我不吃萝卜。”
“那小白菜,芫荽,芹菜呢?”
马文才:“……”
“都是菜罢。”
祝英宁憋不住笑,“合着你吃了这么多年,压根儿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
马文才果断摇头。
“没事,后续我们去赶集的时候,我带你去认认。”
“好。”
*
晚饭前夕,夫子回来,兴高采烈地和学子们分享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还邀请几位学子跟他一道排列棋局,其中就包括马文才。
大家围坐在学堂里,烤火喝茶吃白薯,时不时抬头看墙壁上的磁棋盘和磁石黑白棋。
祝英宁学艺还算不得太精,只能依稀能看出点东西,偏头去找小妹讨论。
祝英台正在剥烤橘子,分给梁山伯一半后,又给了哥哥两瓣,回道:“听闻这棋局是早年阮籍先生同友人下过的。”
祝英宁惊讶,“阮籍?竹林七贤的那个阮籍?”
“是。不然你看夫子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雪出门。”
“要真能找到阮籍先生的棋谱,是不是也有机会找到《广陵散》原曲曲谱?”祝英宁说。
要知道,祝英宁毕生有不少心愿,其中听到完整版《广陵散》就是其一,原本还想看《红楼梦》后四十回,但显然这个时代没法圆满他的心愿。
祝英台道:“若是这样就好了,谁人不知《广陵散》?可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见一弦一音。随缘罢。”
祝英宁答应一声,继续吃橘子看棋局。
他一度很期望自己的眼睛是一台照相机,然后这台相机可以连通现世,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传输回去。
万一真能成为史料,那他真就是大功一件,没准儿还能在族谱里单开一页。
只可惜,他和祝英宁都是两个普通人。
对于这场棋局的研究,众人持续许久,久到阿清姐困惑地从食堂找过来,问为什么没人前去吃饭。
她这样一问,好些学子才发觉时间已晚,眼下已是饥肠辘辘,纠结万分,还是先去满足口欲,待饭后再来继续钻研。
“哥,我们也走罢,这些橘子越吃越饿。”
祝英宁道:“这东西酸甜的,更开胃了。文才,你想吃什么,我们等会给你带。”
“照旧罢。”
出了门,梁山伯问道:“马兴不是会给文才兄做么?”
“他跟祝威下山去买东西了,估计赶不上做饭。而且,”祝英宁压低声音,“文才现在还是愿意吃点食堂的饭菜,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
祝英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听上去怎么偷偷摸摸的?”
“没办法,人多眼杂,在我搞定所有眼线之前,他还是得按原样生活。”
祝英台:“……”
“怎么就没见你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
“你需要我上心什么?请说。”
祝英台冲他假笑一声,推人一把,“先去吃饭。”
路上,梁山伯虚心请教祝英宁是怎么搞定的那些眼线,祝英宁扬了扬下巴,“很简单,把敌人变成朋友不就得了。”
祝英台道:“你哪天变成蝴蝶,肯定是花丛中最花枝招展的那只。”
祝英宁眼神一定,说道:“变什么蝴蝶,做人不好吗?”
“蝴蝶自由自在,还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不好吗?”祝英台说,“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变成一只蝴蝶。”
祝英宁感觉脑袋挨了一记,嗡嗡直响。
“不行!”
祝英台疑惑地看着他,“不行什么?”
“你可不能变成蝴蝶!”祝英宁说。
祝英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又不是神仙,哪里能随便变身?”
“反正你就安生当个人。”
梁山伯笑道:“英台,大哥这是舍不得你。”
“还有山伯,你也是,不要跟着英台瞎想。”
梁山伯心想怎么还有他的事,憨笑两声,点了点头。
祝英宁脸色渐渐转好,内心开始跳出个叉腰疯狂在笑的自己,当大哥的感觉果然很好。
本文按1两=1000文的计量单位来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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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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