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终于松了口气。
他和燕归春,或者说和燕家最主要的矛盾就是因为燕家拒不让萧梦成见萧梦得,既然燕归春这么识趣,那就最好。萧梦成最主要的诉求不过如此,只要他们姐弟俩见了面,自己兄弟们也不算白来这一趟,算是完成了此次的任务。
江清寒却道:“不必。”
一时众人都看向他:干吗啊他这是?
江清月差一点儿就要说“你别节外生枝行不行”?
若是萧梦成,江清月也能呵斥他退下,虽说是萧家事,但他能替萧梦成做大半的主。不过到底江清寒不同于别的兄弟,江清月不能不给他尊重,是以虽然不赞同,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燕归春疑惑不解的看向江清寒。他的表情还算淡然,但眼底却有些波动,也说不清到底是解脱还是别的。
江清寒道:“我们此来,不过是想知道梦得过得好不好,见不见倒是其次。”
“梦得”,呵,叫得如此亲近。
江清月又忍不住看向江清寒。
萧表妹又不是从前未嫁之时,到底已是燕家妇,他这个做表哥的哪儿能这么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直呼她的闺名?
好在燕归春是个好脾气的,并不以为忤。
燕归春讪讪的笑一声。
江清寒道:“你是梦得的夫君,她嫁进燕家,过得好或不好,你最有资格。你说她过得好就是好。”
“自然……”燕归春垂了下眸,不易察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道:“虽说燕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好在萧氏也是安贫乐道、贤良淑德之辈,我不敢夸口,但……我自己觉得,别人有的她都有。”
“那就是过得还好的意思了?”
“……是,还,还好。”
江清月等人也就跟着松了口气,虽说他们都不明白江清寒此举的深意。
按说萧表妹过得好或不好,自然眼见为实,哪儿能听信燕归春的一句话?他是萧表妹的夫君,是燕家人,他还能说“不好”了?就是打肿脸他也得充胖子啊?
为什么不亲眼见一见萧表妹?
怎么还一副全然相信燕归春的模样?若当真信他,他们兄弟又何必跑这一趟呢?
*
江清寒点了点头,一副“你说是就是”的模样,话锋一转,道:“我可否看一下燕家这几年的支出帐目?”
众人:啥?你来人家家查帐来了?
燕归春倒是没多想,道:“当然可以,不过燕家来往支出极其简单,也少有大宗支出,况且,也没有专人掌管这些,家母虽管着家事,但她不识字,只能记些简单的人情往来。”
江清寒不予置评,就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燕归春便让人去知会燕母,没多大会儿,果然拿了两本帐目册子来。
他还真不是自谦,帐册十分简单,随手一翻,不过是日常人情往来,最大一宗也不过几吊钱。
江清寒压根不需要多费心,只伸出两个指头捏着帐册一头,唰唰从头翻到尾就算看完了。
江清月更不稀罕看这个,旁人也不感兴趣,且有江清寒出头,他们就更抱臂站一旁看热闹。
萧梦成倒是往前一步,正儿八经的翻看了一回。
自然什么都瞧不出来。
燕家倒没什么可鄙薄之处,好歹还有帐册这东西,只怕是寻常人家连这都没有。
他还是不懂,只看向江清寒。他知道江清寒不屑,也没那闲暇给自己解惑,可还是寄希望于自己能从他脸上瞧出端霓。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江清寒脸上可没有任何答案。
江清寒问燕归春:“就这些?”
“是,都在这里了。”
“唔。”江清寒道:“我这里倒是有几本帐册,礼尚往来,不知燕公子可有兴趣瞧瞧?”
“……”燕归春一怔,实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既开了口,面子不能不给,燕归春便道:“既是七表哥想要教教我,我自然诚心请教。”
“教字不敢当。”他明明说话语调很轻巧,可燕归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心,总觉得这话听着让人脊梁骨凉嗖嗖的。
江清寒让人送了帐册进来。他的帐册可比燕家帐册多多了,足足有半箱子。日暮往外一边掏一边撂,几本帐册撂在一处太高,好悬没摔到桌下去。
江清月等人越发只顾得看热闹了,虽说聚在一处围观,却只看不伸手。
燕归春下意识的帮着扶了下。
江清寒示意日暮:“可以了。”又看向燕归春。
燕归春礼貌的笑了下,伸手拿起一本帐册。
也许这帐册是按时间排列的,但燕归春没能拿到第一本,而是去年的帐册。只看了一页,他就已经脸色大变,手臂微微痉挛了下,很有点儿想伸手把所有帐册捂住,以免旁人窥到其中秘密一样。
他既尴尬又难堪的抬脸看向江清寒:“七,七表哥……”
江清寒神色淡淡的道:“可有错漏?”
“不……”
“是不知道还是不清楚?”
“七,七表哥,我……”他急于解释,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什么都解释不出来。
“我不屑于冤枉人,你可以不信,也可以自己去核对。”
“那倒不用。”
“这么说,你承认这帐册所载俱是事实?”
“……是。七表哥,我……”
萧梦成看得着急,忍不住道:“亏你还是举人,怎么说话都说不利落,竟和个结巴一样。”
燕归春头大如斗,这会儿也顾不得萧梦成说话难听,只伸手紧紧的笼在帐本上头,眼望江清寒,诚恳的道:“七表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
江清寒一颔首。
日暮在他的示意下,如来时一样,顺手把帐册收拾好了重新搬出去。
江清宵道:“我说老七,你这弄什么玄虚呢?有什么话哥哥们还听不得了?”
江清寒朝他一笑,道:“我是无所谓。”
萧梦成嗤笑道:“可燕举人的脸面金贵啊。”
江清月白了江清宵一眼,又看江清寒:“七哥儿……我理解你想替萧表妹撑腰提气,可日子终究是她自己过的。”
你这会儿给燕归春没脸,回头他们一走,燕家人还不是想怎么拿捏萧梦得就怎么拿捏?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娘家父母、兄弟在某种程度上都不能过多掺和夫家的事,何况他们这些表兄弟?
江清寒微微一笑,道:“我有分寸。”
行吧,他有分寸就好。
*
燕归春见帐册被日暮收走了,总算没那么局促了,他和江清寒走到外间,忙不迭的深深一揖:“七表哥,你听我解释。”
行,解释吧。
“我敢发誓,我不曾有一丝一毫侵吞内子嫁妆的心思。”
江清寒轻呵一声,不置可否。他有没有那个心思不重要,帐册上的每一笔可都是实打实的是从萧梦得的嫁妆里出的。
“萧氏和我成亲之际便说过,我和她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她愿意为了让我安心读书,和我一起共同承担家用。”
燕归春一是解释,二是有点儿拿话敲打江清寒了。
诚然妻子的嫁妆,男人是不能动用的,但这可是萧梦得自己愿意的。说到底,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是他们燕家自己的家事,就算江清寒看不过眼,可他管不着啊。
江清寒还是涵养很好的望着燕归春,并不动怒,甚至还微微笑了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见梦得吗?”
“……”
“因为她必然不肯见。”
燕归春不由得瞪大眼。
他知道?
江清寒嗤笑一声,道:“所以这件事,从来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你侵吞梦得的嫁妆是事实,且有帐册为证,甚至你那位贪得无厌的姐姐亦在其列。你和梦得是夫妻,她愿意和你一起分担家用,我无话可说,但你那位姐姐势必要一辈子在女牢里度过了。”
燕归春的汗一下子就淌了下来,嗫喏着道:“家姐……不过是,瞧着稀奇,和萧氏借着……戴戴。”
“嗯,戴戴也无可厚非,但把名贵首饰戴到当铺里换成良田和宅院又该做何解释?”
“我……”燕归春的膝盖抽搐了一下,脑子里一片茫然,也就是这短暂的失神让他没能没骨气的跪下去,他咬牙道:“我劝过家姐,可她……你放心,我一定,一定劝她把萧氏的首饰都还回来,不能追回的,我会用银钱弥补。”
江清寒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只陈述事实道:“当初梦得嫁时,陪嫁银子有六千两,布料、首饰也足以作价一千两。如果我没算错,如今她手里的嫁妆银子不足一千两了吧?”
你特么的拿什么弥补?五千两是小数目?
单靠燕归春一个人,他这一辈子又能赚多少银子?
燕归春的眼皮疯狂的跳起来,他逞强道:“可能时间会长一些,可我总不会白白辜负了娘子待我的一番情意。”
他咬死了这是萧梦得自发自愿的。
有钱难买人愿意,便是神仙也管不着不是?
“银钱倒是小事,梦得既然肯拿出来给你,可见她是不在乎这些黄白阿堵物的,不过,你和她成亲才三年,就已经纳了两房妾侍,又生了两个儿女,又该如何分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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