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燕家能有多大?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快出二门了。

出了二门,就又是另外一个喧嚣的、热闹的、杂芫的,让萧梦得厌烦和惊恐的世界。

委屈、愤怒的情绪下,萧梦得被浓郁的自暴自弃所裹挟,她很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蓦的开口问江清寒:“你为什么来?”

江清寒低头,正和萧梦得黑漆漆的双眸对上。

本来两人都自认十分坦荡,没什么可顾忌和心虚的,即使被人看见二人此时如此亲密,也没什么可羞耻和难堪的。

可不知为什么,眼神相接,竟似洞若烛照。瞬间两人心内如同遭受了电闪雷击,无声之中似有噼哩啪啦的火花闪现。

萧梦得第一个别开视线,只觉得心头滚烫,浑身无力,连心脏都背叛了自己,失控的跳动起来。她暗骂自己:有病。

江清寒不比萧梦得强多少,但他稳得住,如果萧梦得没那么心虚,便会感受到他上升的体温和渐躁的心跳。

是以江清寒语态十分冷感,道:“接你回去。”

“回?呵。”回哪儿?去往来处才为回,她便是回也该回萧家,和江家有一文钱关系没有?

萧梦得不欲在个别字眼上大做文章,只嘲讽的道:“你笃定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不是疑问,是肯定。

江清寒也不否认:“总要眼见为实。”

萧梦得气得头发昏。

也就是说,他并不否认她在燕家这几年,一直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她就差钻到耗子洞里了,可在他跟前仍旧鲜明可见,他可真有本事——只不过那都是“道听途说”,所以他这会儿才要按捺不住的前来,还约了那么多表兄弟,打着萧梦成的名义,就为了验证是否“为实”。

“你……”萧梦得忍不住气问:“你凭什么?”

凭什么管她?

所有人都可以视若不见,都当她死了,就连嫡亲姐妹,只要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何况是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妹?连她都是这么想的,只要出了嫁,就再和从前的人、事没有任何关系。怎么独独他就与众不同?

江清寒似是十分诧异萧梦得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只除了给她一个讶异的眼风外,并没正面作答:“虽然你姓萧,我姓江,但又不是毫不相关的外人。”

很好,他待她不过是尽表兄妹的情份,她真是要谢谢他了。

可他难道不知道,生生把别人的伤口撕扯开,甚至曝光到大庭光众之下,是很不道德的一件事吗?

萧梦得尖刺的问:“现在你都看到了?你满意了?”

江清寒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只轻笑了一声,避重就轻的道:“所以我要带你回去。”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了回来。萧梦得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她道:“回哪儿?”

“自然是回江家。”

“哪儿来的自然?从前尚且还能说我年纪小,需要外家抚养,如今和离大归,江家凭什么拼着自损名声的后果接纳我?”

“那不是你要考虑的事。”

“怎么,江家如今轮到你做主了?”

江清寒眉锋跳了跳,道:“别胡说,我既没那个心,也没那个意,大哥这会儿也在,你这话被人听了去,难免会横生误解。”

萧梦得最讨厌他这种打太极的方式,她忍不住用力推搡他胸口道:“你放我下来,我从来不是那种擅长勾心斗角、听话听音的人,今儿有话就当下都说清楚,否则我不和你走。”

“好,你问。”他嘴上说着好,却没有放下萧梦得的意思。

萧梦得怒极反笑:“我问你就肯答吗?云里雾里,顾左右而言他,没一句实话。”

&

没想到在她这里,他的评价这么低。

江清寒低声笑了笑,道:“好,我如实回答,有一说一,绝无半分遮掩。你问我为什么来接你?自然是确定你到底过得好不好。如你所言,我已经亲眼所见,知道你过得不好。明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又何忍放任你继续待在燕家这个火坑里煎熬度日?”

“为什么独独是你?”

“……”

萧梦得等了良久,居然没等到江清寒的回答。

怎么,他刚才还说绝无半分遮掩呢,这么快就食言了?

萧梦得十分不满的望向江清寒。他正低头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萧梦得心一跳。

他见她看过来,这才慵懒的开口:“你想听我说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没有。萧梦得忍不住两颊发烫,却不肯服输,硬着头皮,咬着牙道:“你如何想,我怎么知道?你不说,我只能乱猜。”

“哦~~~”

他这玩味的语调分明在说:“那你猜个看看?”

萧梦得本来不想如他的意,但一想,如果总是这么极限拉扯,就算拉扯一辈子也别想有个结果。

萧梦得豁出去道:“你就是想让事实打我的脸,让我承认我当初的选择是错的,所以才会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江清寒语塞。

不能说有,但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

萧梦得也没指望着他作答,继续道:“你不过是想看我自己走到绝路,实在无路可走了,你再以救世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江清寒:“……”他的神情既无奈又无力。

萧梦得却忽然转了话题:“你成亲了吧。”

江清寒被问得猝不及防:“……是。”

“你想让我跟着你?”

“呃……”

“江家我肯定不可能再回去,你也说你没有垂涎江家爵位的心思,那么你能做主的一亩三分地,除了你身边也不作他想。”

萧梦得泪盈于睫。

所以不是他不肯实话实说,是实话从来不像谎言和誓言那样光鲜亮丽,它本来的样子有些狰狞,味道有些苦涩,而且说出来着实不大中听。

说出来双方脸面都不好看。

他一直在最大程度的照顾她的自尊心和颜面,想要事情尽可能稀里糊涂却最大限度的水到渠成和顺其自然。

可惜她就是这么个孤拐执拗的性子,什么事都不喜欢藏藏掖掖,自我欺骗,情愿把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扒出来,也要它们还原本来面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江清寒站住脚,定定的望着萧梦得,低声问:“那么,你愿意吗?”

“……”很好,这回他够直接了,也是她极力威逼的结果,可最后的结果却要她来承担,她这算不算自食苦果?

萧梦得回望他,苦涩的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不希望你有。”

那还假惺惺的说什么?

萧梦得心脏都被捏紧了,说不出的滋味复杂难辩,她的泪顺着两颊淌下来。

苦到极致,反倒笑起来,哑声道:“所以最终,还是与人做妾……”

说句不要脸的话,早知道最终还是这样的宿命,当初她何必非得拒绝保宁郡王呢?

那毕竟是郡王的妾,说出去,世人也会觉得好看、好听。

于她来说,她和保宁郡王没交情,没牵扯,没顾忌。她不求他爱她,只求一席容身之地。他再自负、自大,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锦衣玉食他愿意提供。

更重要的是,她情愿把脸丢到保宁郡王府,起码那里都是两世旁人,他们的嘲嘲讽笑伤害不到她。她也不愿意如同蝼蚁蛇鼠,承受着江家人种种复杂的眼光,一辈子带着负罪感苟且偷生。

可这是她的命,和江清寒没关系,他对她有所求,在某种程度上是她赖以度日的基础。两人各取所需,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难不成她还真指望别人用施舍、同情打发她一辈子?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她拉得下脸,也没有人肯做这样的大冤种。

江清寒唇角紧抿,似是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萧梦得反问他:“江清寒,你就真这么想……”想让她跟着他?

江清寒坦荡的道:“是。”

都这样了,他还愿意?怎么早几年没开口?何至于处心积虑,绕这么大圈子?不过那是他的事了。

萧梦得只觉得悲哀,不只她,还有江清寒,她问他:“你不觉得这样是个悲哀的选择吗?”

他图色,她图生,最俗滥到家也最无耻最肮脏的男女交易。

江清寒蹙紧眉,道:“为什么不能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所以你才选择……跟着我?”

他在说什么荒谬的鬼话?他喜欢她?!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那你呢?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我是有多差?”

萧梦得被问得语塞,一时体会到了江清寒的复杂心境。

说实话?自然应该,她既然严求他,自然不能宽待己,这不成了双重标准了吗?

可什么才是实话?

他当然没多差,再是庶子,到底背靠江候府,起点就比别人高。

且他自己有能力,如今在一众兄弟中,比大表哥江世子都更有前程。

可不能否认,当年初进江府,她满腹算计,任何一个表哥都有可能是她想嫁的对象,唯独他被排除在外。

到后来她和江家撇清关系,报着老死不复往来的念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过是“我不恨你了”。

可从恨到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地,跨越也未免太大。

最关键的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喜欢他。

这样的实话,让她怎么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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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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