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正自踌躇为难,忽然被喧哗声冲散,就见江清月等人狼狈的被撵了出来。
他们是被燕老太太坐地拍大腿,抑扬顿挫的号啕给撵出来的。
先前一时冲动将燕归春给揍了,这会儿才觉出尴尬来,再被燕老太太撒泼一骂,众人面红耳赤,挂不住脸,纷纷逃也似的出了燕家大门。
这都是十几岁少年才会做的事,怎么妻儿老小,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倒发了一回少年狂?这也就是没人知道,若是传回京城,倒没人会指责他们仗势欺人,只会笑话他们太过冲动,做事不经脑子。
真够丢人的。
两下里一见面,自然要问起对方“都做了什么”?
本来江清宵等人对江清寒就十分不满的,尤其一转眼他就不见了踪影。合着他们来的意义就是打架啊?还是替人瞎出头,也没个确定的目的。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不过这会见了江清寒怀里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萧梦得,各个又都是一噤。
萧梦得早在听见他们的声音那一瞬,就鸵鸟似的闭起了眼装死。这样的场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先前有多巴不得江清寒放下她,现在就有多侥幸。
萧梦成最先一嗓子号出来:“我姐姐怎么了?是被燕家母子给搓磨得吧?姥姥,我要找他们偿命。”说着哭着号着还要往二门里冲。
诸人也都一震:呃,这,不会真是被燕家搓磨死了吧?
这么一想又来了精神:刚才揍燕归春那顿揍轻了啊。
可也不能再任萧梦成撒野,只好架住他不许他乱动。
江清寒镇定无比的道:“萧表妹只是中了暑气,且我瞧着有积年的弱症,不过还好,只需要好生调理,便无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出人命就好。
连江清月都说:“既如此,索性就将萧表妹接回江府暂住一段时日。”
两家闹这么一场,好说不好听,可既然撕罗了一回,不能白闹,江家人是不可能低头认错的,那就让燕归春往江家门上负荆请回罪吧。
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有了江清月的话,萧梦得再回江候府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尽管萧梦得嘴上说不回江家不回江家,可听到江清月这话,也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松。
江清寒中肯的附和江清月:“大哥说得极是,不过,既是要算帐,那就得把帐算清楚了才好。”
江清月直觉不祥,他皱眉看向江清寒:“老七……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何必和燕家闹得太难看?萧表妹毕竟是燕家的媳妇,你让她日后……”
江清寒笑笑,毫不胆怯的道:“若只为着彼此颜面好看,我们兄弟又何必迢迢来此一遭?”
众兄弟:“……”
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来……我们是怎么来的来着?
诸人面面相觑,看完彼此又看向江清月。
大哥,我们是不是被老七算计了啊?
江清月何尝不懂?可说什么都晚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滋味,偏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竟剩一嘴的苦黄连味儿。
他勉强挽回尊严:“那不就是替萧表妹撑腰出气吗?”
可谁也没打算就为出个气,就让人家夫妻失和的啊?宁毁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打算,谁吃饱了撑的跟你来掺和?
“凡事都得有个度。”
哪有你做得这么绝的?
江清寒道:“大哥仁义,我向来佩服之至,可是燕归春已经写了和离书。”
抽气声此起彼伏,连江清月的脸色都变了:“这……怎么会?何至于此?”
江清月一副“那是姓燕那小子的事,我如何得知”的无辜模样,反问江清月:“事已如此,大哥说该怎么办?”
我还说个屁。
江清月情知这事定然是江清寒一个独断专行的后果,心里极为恼怒。
这么大的事,他凭什么擅自做主?就不能和大家伙一块儿商量商量?他到底把自己这长大堂兄,江家的世子爷看在眼里?
可事已如此,说什么都晚了,在燕家当众闹一出兄弟阋墙,江清月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他看向萧梦成,不无推诿和迁怒的:“梦成表弟怎么说?”
“啊?”萧梦成一脸单蠢:“我,我都听表哥们的。”
诸人:“……”哦呸。平日里不见你这么听话,遇真章了你又缩脖子往后退?德行。
好想打死他。
江清月就知道萧梦成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只能死死盯着江清寒。
【你何必装?就算从前只猜到一点儿,可现在我已经完全猜到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江清寒十分淡然,任凭江清月打量。
【就算你猜到又如何?事不该做绝,可已经做绝了,除了共同扫尾,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江清月在肚里呵呵。
【我是只能和你狼狈为奸,可说到底,这事儿坑的是谁?是萧表妹。她还拿你当好人呢吧?如果她知道了你的打算,她会怎么想?就算她仍旧蠢得一如往昔,可你就笃定你们真的能按照你的打算,一路光明坦途?】
江清寒同样在肚里报之以呵呵。
【谁生下来从生到死,会一辈子一帆风顺?人来尘世间便是来历劫的,要历经数不清的苦难,都不是来享福的。就算前路迢迢多艰又如何?我无所畏惧。】
江清月:“……”
【很好,你不惧,好像别人就会畏惧你似的。你也说人生多艰,人人都是来度劫历难来的,谁会为你一直开路?就算是六叔父和六婶娘,别的事上也就罢了,可在这件事上,也只会是你们两个最大的阻碍。总之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就自求多福吧。】
*
江清月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别开眼,道:“也罢。”
他不无怜悯的瞥一眼萧梦得。
萧梦得闭眼装死,他的眼风是一点儿都没接收到。
就算接收到又如何?江清月悻悻的想,这位萧表妹何曾是个识趣的?从前就任性执拗,这几年在燕家把日子过成这样,性子只有比从前更格色的,未必有什么长进。
自己何必一心明月照了沟渠?
江清月意兴阑珊的道:“我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虽说燕公子做事颇为偏狭,可既然他已经知错,他事可容后慢慢商量。”
其他兄弟也瞧出来他和江清寒之间的眉眼官司,偏这事不好偏帮,所以众人有致一同的并不深问,只胡乱的和着稀泥:“大哥说得对。”
江清寒笑笑,道:“大哥自然不会说错,我的意见就非常浅湿了。萧表妹不管是回江家,还是如何,她后半生的日子总要有所支撑。当年她的陪嫁可不少,燕家不能做个貔貅,只吃不拉。”
江清月已经不想管了,因此敷衍的颔首:“你想替萧表妹把嫁妆要回来,合情合理。”
那你就去吧,我就不参与了。
江清寒低眉弯唇,道:“还要劳烦大哥这个兄弟之首,权且代尽长辈之职,做个见证。”
江清月:“……”你们不听我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拿我这个大哥当回事,用到我充门面了,又把我拱到“长兄如父”的位置上架着。
真有你们的。
可他也知道,江清寒不似别的兄弟,他面上可以做出严苛冷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态,但和铁石心肠比起来,后者只会更加残忍和冷酷。
江清月则不然,他少年得志,一生顺遂,父母也算恩爱,夫妻也算相和,所见所思,皆是人间美好,所以对人对事,对这尘世间,总是存着几分天真的希冀。
对燕家也自然而然的存着仁义之思,不愿意和燕家闹得太难看——传出去总是好说不好听,总有江家仗势欺人之嫌。
为别的事还好,为着一个表妹的姻缘,不值当的。
所以这一趟,他还非跟着不可,就为的给江清寒打配合,唱个红脸。
*
江清寒朝着江清月示意:“稍待,我先把萧表妹送回到马车上。”
江清月只能等,还得好言好语,好模好样。
一等避开人群,萧梦得立刻睁开眼,见江清寒转身要走,她情急之下拽住他的手臂:“你打算怎么做?”
听他的意思,他想对燕家下死手不成?
江清寒回身看她,淡淡的道:“取决于燕家怎么回应?”
“你……那些嫁妆,是我自愿给燕家花的。”她有些窘迫的垂眸:“要不就算了……”
“呵。”
他呵什么呵?萧梦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你总不会是心疼这笔银子?我自己都不心疼……”
关他屁事?
再说她还没答应什么呢,她以后也未必就由他养……大不了,她以后自顾过她自己的清贫简素的生活,以抵此次之债。总之,她的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江清寒轻嗤一声道:“我看重的从来不是金银之物,就像你说的,你都不心疼,我有什么可心疼的。再说银钱本就如浮云。”
他从来不在乎。
萧梦得有些别扭的低头,一眼看见自己快要把他袖子攥出死褶了,这才有些惊慌失措的松开他的手臂道:“你别逼我说气话。”
江清寒顿住,很快,他开口时把声音压低下去,道:“好。”
萧梦得解释:“我是说真的,从前的就算了,你要非得拿,就把剩下的拿回来就好。我并非不知人间疾若……”
“说到底,你就是觉得欠了姓燕的。”
“难道不是?”
赁人家的房子还得给房租呢,何况她白占了燕归春妻子的名头,就算他将来再娶,那也是续弦,还有,他那几个儿女可白白成了庶出。
江清寒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走。萧梦得懊恼的一捶脑袋。
怎么她永远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仿佛心虚一般,这会儿倒像她又欠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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