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寒很快暴力销毁了钱串子,看着萧梦得一言难尽的神色,他逗她道:“钱串子,嗯,寓意不错,说明你要交好运了。”
“别吧。”萧梦得脱口而出:“这样的好运我情愿不要。”
江清寒笑起来,低声道:“不至于这么大反应,以前没见过?”
“怎么可能。”萧梦得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如果她连只虫子都怕,还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以后要一个人在老家过活?
不合时宜的好胜心让萧梦得很是不服输:“我才不是没见识的人,像什么毛毛虫,羊喇子、湿湿虫、地龙等等,我见的多了。”
江清寒是多敏锐的人,立刻就联想到萧梦得在燕家过得怕是难以用言语来陈述的艰辛,他不动声色的恭违道:“看来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倒是我失敬了。”
话是这么说,但萧梦得不能否认:“见识再多,该怕还是会怕,尤其这种多脚的……”
她十分痛苦的质疑道:“不过它们不是向来躲在黑暗潮湿的犄角旮旯吗?为什么会跑到榻上来?”
“大概是这屋里太潮了,谁知道呢,只是个意外而已,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意思是,她可以安心的回到榻上继续睡了?怎么可能?再借萧梦得几个胆子,她也不想再回到榻上去。
但她也知道现在是半夜三更,她和江清寒孤男寡女的,稍微逗留一会儿还能说是情有可原,可却没有让他在这儿陪她一夜的道理。
萧梦得十分艰难的道:“嗯。”
但那句“你走吧”就在嘴边萦绕,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江清寒自然瞧出来了,他道:“你要不放心,不嫌我冒昧的话,我替你再好好检查检查。”
其实就算他检查过,证明榻上安全,可他怎么保证别的钱串子不会再悄摸的爬到榻上来?
但萧梦得自知再强求就属于无理取闹了,只能勉为其难的道:“嗯,有劳。”
*
萧梦得也不管什么唐突冒昧,总之她不敢再接近床榻——还是仗着江清寒在,才乍着胆子把鞋趿上,就这,还使劲把鞋底倒了好几遍,生怕会有漏网之鱼在她的鞋里安家——榻上的被子和衣裳都是江清寒收拾的。
萧梦得不太放心,生怕他有疏漏,就站在一边,一眼不眨的盯着床榻。
也不怎么那么寸,江清寒才收起一件外衣,便看见同样一只一扠长的钱串子,自以为十分隐蔽的安静地蹲伏在那里,即使被发现了,它也没的逃跑的意思。
饶是江清寒一向胆大,猛的来这么一下脸对脸的突然邂逅,也吓了一跳。
萧梦得就更不用说了,白着个脸,往后退一步就要放声尖叫。
这踏马的,她是误闯钱串子的窝了不成?本来就害怕,这下更不敢在榻上睡了。
江清寒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嘘一声道:“别喊。”
这一嗓子喊出来,他们俩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会相信他一个大男人半夜闯进萧梦得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间,是为了抓两只钱串子?
萧梦得也知道轻重,忙不迭的点头,可还是被这两只钱串子给欺负到了。
江清寒再次消灭掉这只钱串子,也有些无语,这回再也说不出“这不过是个意外,已经没事了,安心睡吧”这话。
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超过三次,人们就该相信是宿命的因素了。
*
萧梦得泪眼汪汪,气苦的想:这可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她这都什么命,怎么这么苦?
江清寒犹豫着道:“我看外头月色尚好,横竖你也睡不踏实了,不如和我出去走走?”
这台阶给得是忒舒服,不如此,萧梦得不可能开口恳求江清寒陪她在房中坐一夜。
就算她知他心意,她也已经是和离之身,自暴自弃的不去想以后,但身为女子的矜持和自尊,也让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一是被人知道,流言蜚语会淹死萧梦得,还是她自己行为失于检点,有违妇道,是她咎由自取,罪该万死,到哪儿都没处说理去。
二是如果她开口了,无异于给了江清寒一个错误的信号,相当于默认某些男女之间说不出口的潜规则,那么江清寒真要失控做出什么事来,也都是萧梦得活该。
如果她逞强不肯开口,这注定是一个心惊肉跳的不眠之夜,侥幸江清寒知机,难不成他要主动留下来?
这就和萧梦得所处的困境一样,他怕萧梦得误会他是个伪君子,真小人,抓住机会要登堂入室,趁虚而入。
这明显是轻看了萧梦得,也会让萧梦得看轻了他。
但如果两人去到开阔的空间就好得多,即使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赏什么月,仍旧让人鄙薄,诟病,却总比共处一室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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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寒得到萧梦得的首肯,心里也松了口气,他嘱咐道:“如今天气暑热,但夜里还是有点儿凉,你多穿件衣服。”
说罢就想退出去,给她留出换衣裳的空间。
萧梦得吓都吓死了,哪儿敢一个人留在这儿?一小会会儿也不行。
她拦住江清寒,道:“不用,我不冷。”
她怕抖搂衣裳的时候,再掉出几只钱串子来——不彻底抖搂抖搂,她也不敢穿啊——那画面太惊悚,简直让人不敢深想。
江清寒也是哭笑不得,他倒很愿意代劳,但他现在也不敢保证萧梦得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毕竟凡事都有意外,而且已经意外过两次了。
他虽然不怕,但一次又一次的和只钱串子产生邂逅,终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江清寒只好把自己的外袍给萧梦得披上。
这回她没拒绝,他提着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
下楼的时候,江清寒担心萧梦得因看不清楼梯而跌倒,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臂,事急从权,且她裹着他的外袍,像是套了一层保护罩,萧梦得心理上没那么排斥。
黑夜给了人安全感,两人身边除了一点儿灯光,并不能清楚的看见彼此,开阔的空间以及拂面的微风,极大程度的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但究竟还是有点儿不合时宜,两人总不能就这么突兀的站在院子中间,一直站到天亮吧?
萧梦得在屋里害怕,恨不得“只要离开这,去哪儿都行”,可一旦从一个尴尬境地陷入另一处难堪境地,她就又后悔了,忍不住想回去,大不了点灯坐一夜。
江清寒并没松开手,示意她道:“那边厢房有处台阶,可以上到厢房房顶,我们去那里,咳咳,赏月的话,视角更好。”
很好,他现在说什么都对。
萧梦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江清寒上到厢房房顶。
他手心温度很高,隔着他的外衫也能传到萧梦得的身上,忽然之间,她就没那么窘迫了。
她深知自己是个一无所能的废物,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难以跨越的难关,第一个念头就是痛楚和懊悔,惶恐和焦虑,可是在这一刻,她的心忽然就安稳下来。
有时候,她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勇气。
厢房房顶是一处平坦的空间,隐约可见几座大缸,走得近了,有浅淡的酱味和酸菜味,应该是客栈自己腌咸菜和发酵大酱的地方。
现在不是时令,因此大缸都是空的,压缸的大石头也就散乱的丢在一旁。
江清寒的说法是对的,这里的视角确实很好,不仅能赏月,也能俯视整个客栈,如果是白天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连整个县城的全貌都能一览无余。
而且相对来说也安全,就算有临时起夜的人,也只会观注身边的环境,绝对想不到仰头往房顶上看那里有没有人。
*
两人坐到大石头上,石头表面被白日阳光哂得透透的,余热虽已不足,却不是那么凉。江清寒并没熄灯,而是放在不远处,权当吸引蚊虫的靶子了。
萧梦得整个人都缩在江清寒宽大的外袍里,只露出一张小脸,这让她从身丟心都生出安全和温暖的感觉来。
她懵懂的望着黑暗深处,也不说话,只放空思维,心里一片空白。
江清寒也不多嘴,就只默默的陪着。
反倒是萧梦得沉寂了一会儿,悠悠开口:“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你说哪一桩?”
萧梦得语塞,恨不能朝他翻个大大的白眼。
也是,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和离,以及他昭然若揭的心意,足以颠覆和改变她的生活轨迹,反倒和萧梦成的吵嘴,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苦笑了一声,道:“我不是有意苛待梦成……”
“嗯。”
“我就是忍不住委屈。”
“正常,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哪怕他做得完美无缺,于你来说也远远不够。”
“对。”
就是这种感觉,她的心是空的,仿佛早就因绝望和痛苦而碎裂成沙。
可人的本能仍旧是逐爱而生,就像植物需要水和阳光一般自然。
可她要的爱太多太多,怎么也填不满,别说萧梦成就是个普通人,能力本就有限,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注定萧梦得会因为得到不足够的爱而越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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