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陷入了巨大的自悲自哀的心态中。
她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可现状就是如此,她既无力改变,又难以接受现状。
同时觉得自己很可悲,还有心底小人儿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幸灾乐祸的嘲讽她:看吧,你永远都这样不知足,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幸福。
她把头埋下去,一直抵在膝盖上。
很讨厌自己,所以也不外旁人都讨厌她。
就连萧梦成也是,他想必也很委屈。他都改了,较之从前也有很大改变,也确实想对她好,偏偏她不领情,还恶语以对。
同胞手足又如何?再是紧密相联的血脉,感情也是禁不起一伤再伤的。
这会儿只怕他也很讨厌自己。
她除了还能欺人的外貌似,还剩下什么?真是一无是处啊。
江清寒慢悠悠的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
“你是不想拖累梦成。”
萧梦得闷声道:“有一点儿吧。我就是个拖累,离了我,他自己活得更能轻松一些。”
所以她固执的以为只要和萧梦成吵起来,伤了他的颜面和自尊,他就可以愤而离开。
江清寒并不评价她这观点是对是错,只道:“这只是你单方面的‘以为’,就像你不接受梦成单方面的‘以为’一样。如果你不能接受他的‘好意’,那就不要指望他能接受你的‘好意’。”
萧梦寒沉默不语。
很多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懂是一回事,无力解决现状,那问题就永远都是问题,堆积得久了,有聚沙成塔之效,原本只是个小沟小坎,渐渐变成巍峨高山和无垠大海。
她苦笑了笑,道:“我还很怕,怕他改变只是一时的,怕他早晚又变回去。”
“嗯。”
“其实很可笑是不是?以前读到‘刻舟求剑’的故事,只觉得好讽刺,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他不知道水是流动的吗?船是随着水流动的,而剑却很大程度留在原地,他却只在船上做记号,好方便日后来这里寻找……但真的等自己遇到了事,才发现像他一样蠢,甚至比他还蠢的人大有人在。”
她这话太过沉痛,简直深以为自己是个“蠢人”而羞耻,羞耻到全无颜面在这世上活着。
江清寒道:“蠢就蠢吧,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世上那么多人,绝顶聪明的有几个?”
这话确实安慰到了萧梦得:“那倒也是。”
如果都是聪明人了,也就算不得聪明了,聪明或是蠢笨,不过是对比出来的。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笨人有笨人的活法。”
“但聪明人总要比蠢人活得轻松些。”
江清寒低笑,道:“那可未必。人们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总以为别人会比自己过得容易和幸福。可其实,各人的日子究竟如何,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问萧梦得:“和你比起来,我算是蠢还是聪明?”
萧梦得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讽刺自己了,抬头道:“当然是聪明。”
“聪明的标准是什么?在你那里。”
萧梦得和自己的性格做对照:“有见识,有学识,有远虑,有主见,还通世故,为人灵活圆滑……”
江清寒笑了一声。
萧梦得皱眉道:“最主要的是有能力,有本事,有人脉,还很……识时务。”
完全是她性格里相反的点。
江清寒笑声不止,为免笑得太大声,会把人惊动,他便握手成拳,轻轻抵在唇边,道:“按你这么说,我应该过的很好才是。”
“难道不是?”
江清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可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具身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吃得再食不厌精,可一天也就三顿饭。穿得再奢侈,也不过就是衣裳而已。住得再豪奢,也不过就是一张床榻。你所谓的很好的标准又是什么?我会比大哥更有前程吗?”
“……那不一样。”这么一想,他差就差在出身上了。
“大哥有妻有子,功业有成,用你的标准来看,他岂不是比我早就幸福?也比我多幸福几十年?”
“……”江清月幸福吗?萧梦得还真怀疑了。
江清月的生活和状况,她是亲眼看见过的,更真实,也因此清清楚楚得能瞧见他的那一团纷乱的鸡毛蒜皮。
江清寒么,好像除了忙还是忙,他不大在府里,但有事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出现。所以他之于她是有些神秘的,也因此是疏离的,隔膜的。
所以她一厢情愿的认为江清寒比江清月过得更洒脱。
如果真拿他们嫡亲兄弟相比,还真未见得谁更幸福。
江清寒确实好像比江清月认识更多人,会更多东西,有更多想法,能解决更多问题,可归根结底,他还不是得为江清月所用。
说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儿都不夸张,而且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他应该应份的,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是江清寒求着他的时候比反过来更多。
这么看来,江清寒付出十倍于江清月的才智、辛苦和努力,也不过是替他做了嫁衣裳,甚至永远也不可能达到江清月现在的高度。
*
萧梦得很是有点儿好奇的问:“那你幸福吗?比大表哥幸福吗?”
江清寒失笑摇头:“如你所见,我要比大哥付出几倍的努力,也未必能达到他现在的成就。好在人各有志,我于功名利禄上并不奢求。”
“真的从未羡慕过?”
“要说全然从未羡慕过,也不属实,总是羡慕过的。不过人要正视现实,有些东西,不是说努力就一定能赚到。”
“可,大表哥也未必就有世人所见之风光。我虽然不懂什么,但江候府的爵位,也不是世袭罔替的……”
什么朝代都一样,爵位是陛下赏的,哪怕是丹书铁券,说收回也不过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况且虽然老祖宗有开天辟地之能为,后代儿孙却未必各个有他那样出息,富不过三代,败家舍业的儿孙有的是。
萧梦得道:“他虽然有个爵位,但文不如进士,武不如骁将,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说到底只能唬唬市井百姓。
江清寒颔首:“你看得很清楚,可很多事情,看得透不代表就能解决。最起码在大哥这一辈,候府爵位是没问题的,至于下一辈儿,那可就难说了。所以说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笨人有笨人的活法,按你的标准来说,聪明人就该见微知著,未雨绸缪。但人做事,除了自己的努力,还需要时、运、命,岂是人力能为?笨人呢,虽然一无是处,但若有自知之明,能够审时度势,杜门自守,不失为保全家族,保全自己的本事。谁敢说谁的做法最正确?有时候盖棺定论都不一定准确。”
江清寒淡淡的笑了笑,道:“既然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又何必自寻烦恼?凡事只凭本心,尽最大努力,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即可。”
萧梦得从他的语调里,能听出淡淡的无奈。
也许他说得是对的,蠢人只看得见眼前,所烦恼的也不过是那点儿芝麻绿豆大的烦恼。聪明人嘛,看得自然又深又远,可他们要为之发愁的,也是山岳江海,只会比芝麻绿豆更让人焦虑和忧心。
佛说众生皆苦,此话一点儿不假,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苦难。
萧梦得接受了江清寒的说法:“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天生万物,本就分了三六九等,自然有参天大树的位置,也有小花小草的空间。”
总不能说只有巨大的有价值的物种才配活着,剩下的微小的没什么太大价值的人和生物就活该去死。大不了,他们过他们的波澜壮阔,她过她的蝇营狗苟。
*
江清寒微微一笑,问她:“还回老家吗?”
“……回。”萧梦得重新低下头去,用下巴抵着膝盖。
“嗯,我陪你一起回去。”
萧梦得心头一跳。这个时候,她再说不出“不用”、“我要一个人在老家过活”这种气话了。
她只默默不吭声。
腰间探过来一只手,萧梦得神经一蹦,却没过度反应。
江清寒靠过来,手臂上移,揽住她的肩,稍微用了些力,便将她揽在自己肩头。
萧梦得心头一酸,莫名的有点儿难受,她喃喃道:“江清寒,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活得这么苦呢?”
“嗯,人来世间,本就是来历练的,你所经受的每一重苦难,都是淬练你的风雨。淬练得久了,你会变得更强大。”
“我知道啊。”萧梦得瓮声道:“人就是来度劫的,一关又一关,一难又一难,不到死那天,永无止境。可我就是很难受。”
“难受就哭出来呗。”
“……”萧梦得倒是惊讶了一瞬。
不都是劝人别哭的吗?他倒反其道行之?
江清寒毫不气怯的道:“想哭就哭吧,虽然我们都希望自己有钢铁的意志,可说到底我们终究是血肉做成的身体。人谁没有脆弱的时候?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才好继续赶路,这是本能。”
补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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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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